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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一枕黄粱(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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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境的主人消亡,而梦境所幻化而出的一切也随之走向崩溃。

世界显现出了它最为本真的姿态,也即一片虚无。

萧望川呆呆地跪坐原地,凝望着沈容青走后的那片空地,周侧的一切的响动在顷刻间变得无比渺远,像是隔着一层厚膜,将喧嚣与咆哮都浸在了沉默的海水中。

半晌,他才如提线木偶般,无知无措地将腰间的锦囊解下。

拉开封袋的细绳,取出内里那张在匆忙中被沈容青揉得有些发皱的字条。上头的墨迹好似还没干透,字条的主人修修改改了许久,最后只留下了简短的八个字。

“愿岁并谢,与友长兮”。

在即刻凋零的岁月中,我愿同你结为知己,此心绵长不息,矢志不渝。

“你这个笨蛋......”将锦囊拢在怀中,他不住地耸动起了肩膀。在这一片兵荒马乱中,他静候着末日的莅临,于心间默数命运的大驾光临,看那渐近的黑暗将世界自于外层的边缘处往内里扩散,蚕食殆尽期间的任一。

忽而,一片高大的阴影投落,紧随其后的是一束为晕染开来的灯火暖光。

蓦然抬眼,透过薄薄的纸面,萧望川的眼中倒影出了一朵正在跃动的焰花。

火光驱散了黑暗,在此方寸之地,为他带去了一线的温暖与慰藉。

“是你啊。”他试图将灯盏揽入怀中,贪婪地汲取这黑暗之中最后的微光,可纸灯却是轰然碎裂,焰花也一同散去,唯有那灼热的光亮披了他满身,帮他将前路照亮。

顾渊站在他的面前,不执一言。良久,他猛然凑近,在前人的唇上落下一个略显粗鲁的吻,后而不等那人作出回应,便转身大步离去,消失在了世界坍塌过后的黑暗中。

顺着光点铺就的道路朝前,也不知走了多久,直至这具凡体的肉身大限临至,他的灵魂才终于冲破了世俗的枷锁,迎来了新一轮的重生。

“幻境,破。”

言出法随,黑暗再度被撕裂,瓦解,归终为了苍白一片。

或许此刻的情景,才更堪配得上一声虚无。

而在这虚无的中点,立着一个为萧望川无比熟悉却又过分陌生的身影。

“磨磨唧唧这么久,等的我花儿都谢了。”

心魔回首看来,冲他戏谑地笑了笑,“怎么样,想好了吗?”

说着,他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而后数无胜数的高台楼阁拔地而起,眨眼间便将两人彼时身处的这片空白世界塞填得满满当当。

“自然。”摊开掌心,方才随幻境一齐消失的锦囊再度出现在了萧望川的手中。他默不作声地将字条收下,长长的睫毛遮盖了他的视线,更掩盖了正于他眼中流淌的难以言喻的苦涩。

“聪明如你,又怎会料想不到这个结局?你总想着要再争取争取,再努力努力,但努力有什么用,到头来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心魔在他新创造出来的这个世界中闲暇地来回踱步,“不论有没有四方镜,不论你有没有进到他的心魔幻境,他也早就是个死人了。修真界无轮回,更无转世,你那可怜的朋友死了可就真的回不来了。”

“猜猜这儿是哪?”他攀上萧望川的肩,掰过他的下颚,强迫他朝前看去。

“这是你的心魔幻境。”

“乐安,来陪我放花灯吧。”抱着一盏兔子花灯的“沈容青”从心魔身后走出,对着萧望川,他笑弯了眉眼。

“喂,傻子萧,还愣着干嘛,过来一起啊。”

“兄长,你这个混蛋!”

“让父皇看看,我们的小乐安近来有没有好好念书。”

“殿下!这是奴婢从东街新开的糖水铺子里打包回来的糕点,正还热乎着,殿下要不要尝尝?”

越来越多熟悉的面孔站在了萧望川的面前。他们笑得那般真,那么温暖,绝难叫人置信这不过只是一群虚无缥缈的幻象。

“不光是他们。”心魔俯在他耳边,轻声笑道。

话音刚落,萧望川便觉自己发间一热,抬头看去,才发现原是清虚仙尊在用自己那双宽厚的大手抚着他的头。

"川儿......"谁料来人才刚吐露出一个音节,就为其身侧之人嗔笑着打断,“磨磨蹭蹭做甚?乖徒孙,师祖给你讲你师父小时候的囧事好不好?”

可惜不等怀空仙尊把故事讲出来,耳根子泛红的清虚仙尊便已悻悻地负手离去。

“诶?真是的。”见状,怀空仙尊无奈地笑笑,末了只能把一串从自己袖中摸出的糖葫芦往萧望川手里一塞,旋即往那人离去的方向奔去,“乖徒孙,师祖去去就来,你师父他就这臭脾气,一点都不可爱。上元节人多,你在这等着,可别走远了哈!”

看着手里那串甜腻腻的糖葫芦,萧望川鬼使神差地想咬上一口尝尝味道,但不等他真的下口,他的视线中便兀自出现了一团白乎乎,圆滚滚的“肉球”。

“唔。”嘬嘬用它湿润的舌头舔了舔前人的手,趁萧望川一不留神,灵活地一口咬住串糖葫芦的小木棍,蹬着四条小短腿,哒哒地跑了。

白色的身影越来越远,直至最后没入人潮中,再难觅见一丝踪迹。

萧望川扶额无奈地笑笑。站起身来,沈容青和万彦宁正还站在他的正前对他招手。

他要过去,去和他们一起放花灯。

忽然,有一只不知从何处伸出的手,径自攥住了他的腕心。

萧望川心头猛地一跳。余光往身后瞟去,果不其然,他看到了一片意料之内的黑色衣角。

顾渊跑得气喘吁吁,他的肤色原就白于常人,此刻在汗水的浸润下更显得晶莹剔透,甚至还隐隐浮现出一层薄粉,使得他那张看来不太讨好的臭脸都好像生出了柔情万种。

“终于赶上您了,殿下。”

寒风扬起了萧望川鬓边的一缕发丝,他闭上眼睛,叹出长长的一口气,放任自己被后人拥入怀中。

隔着厚重的冬衣与男人宽阔的胸膛,他听到了顾渊明晰有力的心跳。

他有着和自己一样的心跳。

“对不起......”萧望川轻声念道。

紧接着,白光一闪。

他解下了自己腰间的佩剑,转身将正拥着自己的顾渊拦腰斩作两段。

喷涌而出的鲜血浸染了他的衣袍,他漆黑的瞳仁里倒影着爱人死不瞑目的惨状。

以他为中心的人潮开始骚乱,他们不约而同地将萧望川团团包围,无一例外的,斥责着他的暴行。

这些人里面,有他的师父师祖,有他的骨肉至亲,有他的至交好友,还有许许多多,连他都记不清的,与他萍水相逢的过客路人。

吵...好吵......

萧望川捂住双手,只觉得他们无比聒噪。

于是他扬剑,一下又一下,将他们统统杀了个干净。

站在一片一望无际的血海中,萧望川颤抖的双手叫他连剑都难以握住。

窒息感如潮水般涌来,倒灌入他的心肺,好似只稍一粒极微小的火星,便可令其就此当场爆裂开来。

呼吸不过来...好难受......

鲜血充斥了萧望川的视线,他的脑中像有一万只夏蝉嘶哑争鸣,只为将他的意识分裂为数不尽的成百上千块。

明明杀了人的是他,可此时他的身上却反布满了伤痕——密密麻麻,或大或小,所见之处根本找不出一块勉强可称得上完好的皮肉。

“真狠啊。”心魔终于出现。他的状况比起前人也好不了多少,彼时的他也完全已是强弩之末。

萧望川做下这一切的原因无他。

他方才所见到的一切的一切,都不过只是心魔为他精心捏造而出的幻境。

亦或者说,他们都是他之心魔本身。

“哈哈......”萧望川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哈......”

他浑身上下每一处伤口无不在叫嚣着疼痛,可他却仿佛全无知觉般反将手伸入自己腹下的一处深可见骨的伤口中,连带着自己的脏器与血肉抠挖出了一面黄铜镜——是四方镜。

沈容青的死去是魔尊生命的终结,却不是心魔幻境的。

现在的他,才是幻境真正的力量本源。

照理说,取得四方镜后,萧望川只需将其毁去便可安然无恙地回到现实,但他并未如此。

偏头啐去一口血沫,他把剑锋重新对准了心魔。

“你想杀了我?”心魔不可置信道,“你疯了?你我本是一体,杀了我,你也别想活下去!”

不料听了这话后的萧望川却反是喜色更甚。

“啊,原来心魔也会怕......”他嗤笑出声,“你在害怕什么,是怕死,还是怕我?”

“死有什么好怕的,又不是没死过,反正我也早就活够本了。”说着,萧望川几不可查地挑了挑眉,“你说的对,亲人,好友,挚爱,我一样都没能留住,确实,修真界对我而言已经没什么可留恋的了。但是我也不打算就陪你这么过家家似的一直演下去了,我想通了,我不想活了,我想拉着你,拉着你们所有人,陪我一起去死。”

言毕,他好像卸下了千斤,浑身变得十足轻快。提剑而起,萧望川闪身至心魔身前,将其一剑捅穿。

只可惜,这一剑并未毙命。

他手上的这把剑是万彦宁找城内铁匠替他打的,本就粗糙不堪,早在方才的厮杀中就为他砍卷了刃,这会更是支撑不住,直接断作了两节。

心魔见状脸上不由自主地爬上一线笑意,但这点侥幸很快便被更大的恐惧所取缔。

萧望川竟是从他腰间的另一侧,又取出了另一把崭新的佩剑!

正是那日清晨,顾渊亲手交予他的那把。

“去死吧!”杀红了眼的萧望川眼中只有无尽的快意,在他刺穿心魔心脏的同时,他的心脏也终于支撑不住地跟着爆为了一滩血沫。

他与心魔一齐倒在了地上。

“为...为什么......”后者一面吐血,一面不解地发问。

为什么事情会发展到如此地步?

他究竟,算漏了什么?

咽下涌上喉头一抹腥甜,萧望川扭头分与他以一个挑衅的眼神,难能对此人耐心地解释说。

“你既说,你我本是一体......那为何,是你终有一日会取代我,而非是我终有一日,会将你取代?”

“我先前恐惧...被你鸠占鹊巢......但却总忘了,你本就是我。不论最后活下来的是谁,都只是我。你是我的心魔,而我,亦是你的心魔。”

“已经没什么好害怕的了。”萧望川脱力地闭上眼,喃喃道,“我已经,没有可以再失去的了...所以也没有必要再害怕了......”

“哈...哈哈......原来是这样。”魔心的身躯在他渐弱的声音中逐渐消散。

最后,伴着“哐啷”一声落地响,他成了一把剑。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他原将笑春风藏在了自己体内。

彻骨的寒意翻涌,萧望川的生命也随之滑向终点。

再次睁眼,他看到了自己的尸体。

“四方镜是为天下心魔之死敌,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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