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接受了自己正身处于一片虚妄的事实,接受了爱侣,亲眷,挚友这些他珍而重之的一切从始至终都不过是他的幻想而出的一场美妙梦境的事实。
“那日你问我,是否喜欢这个世界,我想重新给出回答。”
他深吸一口气,释然地笑笑,双眸中隐有泪光闪烁,几番调整过后才终于用略微有些发颤的嗓音回说。
“喜欢。”
“但正是因为喜欢,我才不得不逼迫自己去相信你所说的话。”沈容青将几经崩溃的表情重新收拢好,转而看向庭院中那一树开得正艳的红梅,顾自说道,“我喜欢这个世界。纵然将真相摆在面前,我亦可以选择视而不见,自欺欺人地过完余生,但这太不公平了。”
“这对醒着的人太不公平了。”沈容青再度看向萧望川,用满怀歉意的语气问道,“我的沉沦是不是为那个世界的人带去灾难了?”
萧望川没有回答,他说不出口。魔尊强占了沈容青的身体,并借他的生平所学反过来为祸人间不假,他可以将这一切的过错全然推到雀占鸠巢的魔尊一人头上,但他知道,沈容青不行。
为什么我不能早一日发现呢?为什么我不能早一日醒来呢?为什么早在当年我会如此愚蠢的正中奸人之计呢?
他会这样想。
因为他是沈容青,因为他是那个一心为救苍生的沈容青。
很多时候萧望川都希望他可以再自私些,再多为自己想些,再多替自己争取些。
但他不能。
因为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古板,迂腐,却又过分温柔,可也正是这叫人又爱又恨的一切构成了现如今站在萧望川面前的这么一个沈容青。
“好。”萧望川喉结滚动,嗓间不免有些发涩,“我会带你走出现实,我保证,我定会竭我所能,将这个世界归还于你的面前,到那时你再说一遍。”
他顿了顿,旋即笑道,“再说一遍,你喜欢这个世界。”
“你错了。”沈容青闻言却反是摇了摇头。
“你想改变那个所谓的世界,这很好,但不该是为了我,而该是为了你自己。”良久,他终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而后望向前者的眼睛,语重心长地说。
“为了......我?”萧望川困惑道。
“生如朝露,命似蜉蝣,在浩瀚的天地面前,人的一生实在太过微不足道。乐安,在你冗长的一生中,唯有一人可陪你走到最后,那个人不是别人,是你自己。”说着,沈容青怜惜地摸了摸他头。
“我不过是你生命中的过客,终有一日会离你远去,你不能也不该为我而付之你余生的大半乃至一切。如果有一事是你哪怕穷极一生也一定要达成的,那它只能是为了你自己。”
“这真不像是你该说出来的话。”垂着头,萧望川的嘴角扯出一个浅淡的笑,“算了,你知道的,我最讨厌别人同我说教。但今日作为挚友,我想卖你这个面子。”
他将头抬起,高傲得像是一只不可一世的白鹅,“我会带你出去,终有一日,我会将我们而今所见的一切复现。我想在现实和你们生活身处于这片蓝天。这是我对你许下的诺言,阿青,你信我吗?”
“我信你。”沈容青嘴角含笑,轻轻颔首。
“那他呢?”他意有所指地看向后厨所在,“他怎么办,你有同他讲过这些吗,你舍得他?”
“我不知道。”萧望川挪开视线,按着自己的心口,感受着那砰砰的心跳,讷讷地说,“我以前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现在我懂了,我切实是喜欢他的,不单是幻境之中所营造出来的他,更是那个真实的他。我想亲口告诉他,我喜欢他。世界是假的,可喜欢是真的,我想见他,想回到现实,去见那个真实的他。”
沈容青一愣,显然是没想到他会这般直白将心声说了出来,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好,只好用开玩笑般的语气问道:“你二人都是男子,此行路阻多艰,你可想好了?”
“我会与他成亲。”想也不想,萧望川斩钉截铁地说道,“为夫为妻都无所谓,我想与他成亲,也只会与他一人成亲。”
“阿青。”他回过头来,目光坚定地看向沈容青,方才才吐了一场,可除了那一身的酒气,他比此前任何时候都要清醒,“我心悦于他,他是我发自心底......想要携手共度一生的人。”
“......”
顾渊做事效率很高,两人等了没多久就见他端着一碗已经吹凉的醒酒汤四平八稳地跑了过来。有了沈容青的配合,萧望川装病的过程自然是很顺利,于是后者十分心安理得地倒在来人的怀里将汤药给喝得一干二净。
只后来在顾渊的“威逼利诱”下,萧望川倒底也没能如愿回到前厅再去找他的那些个酒伴们多喝两坛子酒。
宴席散后,他意思着简单露了个面,好在那群武官也个个醉得不清,故而无人去深究他和顾渊共同失踪的那一个时辰中倒底发生了些什么。
萧望川本想再去和沈容青道个别,但在沈府转了两圈也不见有那人的身影。他最后再又去了趟书房,盘算着如若再找不到人,干脆就直接和管家说上一声,只管自己走了算了。
人当然没见着,不过倒是在那人书房的桌案上寻着了本被突兀地放着的册子。
沈容青喜欢看书,看得既多又杂,几乎各行各业都略有涉猎,因此他的书房中总有些奇奇怪怪的书,萧望川看到感兴趣的都会抓来看看,沈容青自来是不介意的,反还会因看他愿意主动读书而感到舒心
萧望川自如地抄起那本书,正想瞧瞧沈容青最近是不是又在琢磨什么好玩的东西。草率翻过后,不料却见其中的某页被主人极为认真地做了标注。
他特将那段细看了遍,但只这一眼便叫他无比惶恐,心神剧颤下竟连书也抓不稳,“咚”的一声落在了地上。
“你在这做什么?”
沈容青站在门外,向屋内看来。灰暗的烛光打在他的面上,显出有万分的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