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萧望川将尾音拖的极长,反问道,“那你希望我走吗?”
“不愿。”他斩钉截铁地回着,目光灼灼。只是刚一说完他便又开始懊悔自己是否太过心急,只怕会将前人吓着,于是只好红着脸,将头深深埋下,像只受了委屈的小狗。
“那我便留下。”顾渊都摆出这般姿态了,他又非顽石,怎好再出言拒绝。
取下腰间的酒葫芦,萧望川自如地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桌上正摆有一套酒具,只是似乎因鲜有人用,故而内里都覆上了一层薄灰。
他挑了两只还算干净的酒杯,各自于杯底倒了些许酒液,而后微倾杯身,腕间使力一旋,教那酒水将杯壁润过一番,再将内里浊液倒去,这才终是倒了满满两杯子酒。
“愣着干嘛?来坐啊!”待一气呵成地做完这一切,萧望川发现顾渊竟还木在原地,遥遥地看向他,于是主动招呼他坐来自己的身边。
落座后,顾渊颇为不自在地理了理身上的衣裳,也不去碰萧望川替他倒好的酒水,显得分外局促。
“怎么不喝,是不喜饮酒吗?”单手执杯,萧望川眉头轻挑,将顾渊此刻的情态尽收眼底。喉结翻滚,他问道,“衣裳不合身?”
“并非。”顾渊摇了摇头,“只是觉得公子这般美好模样,在下如此不雅扮相怕是要污了公子的眼,在下想…想先去里屋换身衣裳……”
越说,他的声音便越是小,到最后,萧望川几乎是只能借他那开合的双唇来判断他究竟说了些什么。
“不用,你这样好极了。”他垂眸,酒水之中没有他的倒影,只溋了一轮波光粼粼的圆月。
“说来,我还不曾知晓你的姓名。”浅尝一口清酒,留下满口梨花香,萧望川对他一弯眼角,问道。
“阿日斯楞。”顾渊不敢看他,只默默地用双手握住酒盏,“在下还有个中原人的名字,是来时大梁的天子给在下取的。姓顾,名渊。”
“顾渊……”萧望川宛若头回认识他那般,饶有兴致的将这二字再又念了念,呢喃声落到前人耳中更叫他不好意思了起来。
“我不是你口中的神仙,我姓萧,名乐安。我与阁下一见如故,若是不嫌弃,日后可直接唤我的名字,也无须在下长在下短,听着怪生分的。”萧望川没有将自己的字告诉他,也算是存了一点自己的私心。
“自然不会!”顾渊急得浑身一颤,可惜手上用过了力,杯里的酒水为他甩出去了大半。
“抱歉……”顾渊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又因这小小插曲而被浇灭了下去。
“这有啥好抱歉的。”萧望川失笑道,倾身过去,替他将酒盏再度满上。因为贴得过近,他起身时柔软的发丝不经意间蹭过顾渊的面颊,一如石子落湖,在后者心间泛起圈圈涟漪。
“乐安。”嘴巴比脑子跑的还快,此言一出,二人俱是一愣。
“我在。”反应过来后,萧望川以笑回应了他的呼唤。
“我今后,可以去寻你吗?”
“我想不行。”不是存心要叫他难看,实是萧望川住在皇宫,顾渊又无官职在身,而今两国又正值多事之秋,此刻就算应下,来日顾渊也是进不去的。
果不其然,被拒绝过后的顾渊全身在顷刻间便软了下去。
“你怎么不再反着问问?兴许我可以考虑答应你。”萧望川再又抛给了他一线的希望。
“那…那今后,你还会来寻我吗?”顾渊半是犹豫,半是期待的开口。
“看你表现。”萧望川意有所指地瞟了眼他手中那只杯盏,并未即刻应下。
顾渊立刻心领神会地仰头将酒水一饮而尽,酒壮人胆,他到底是敢借着酒劲光明正大地看着他了。
“好看吗?”萧望川意味深长地问道。
“好看。”顾渊点头如捣蒜,眼底漾出一片柔软,“想是天上的神仙,便该如你一般模样。”
这话听得萧望川可是不乐意了,于是反驳道,“什么叫同我一般模样,天下只有我这么一个萧乐安,管他哪门子的神仙,如何能和我一样。”
“是是是。”顾渊给他训得有些不好意思,一一附和着应下,“是我嘴笨,您是这天底下,第一等好看的人,连神明也难同您相比。”
“别用‘您’唤我,我不喜欢这样。我喜欢听你唤我的名字,就和方才一样,你再唤我一声好不好?”
犹豫半晌,顾渊嘴角溢出一个浅淡的笑。
是梦吗,还是说,是这酒太过醉人了呢?
他轻唤道,一声又一声。
“乐安。”
……
与此同时,修真界内。
“小崽子,年岁不大,胆识倒是不小。”魔尊从浮漓的瞳术中脱身,一手压下他的肩膀,另一手制住他的脖颈,半扬起身,跟拎鸡崽似的将浮漓单手提起。
“箭,出!”反手覆住他的手,浮漓唤弓射箭,一生二,二生三,由一化出无数虚影,箭头直指正中魔尊。
一声令下,便有万箭齐发,箭身淬火,点燃了整片的黑夜。
这火自然也不是凡火,而是借了焚天扇之功,炽热的火舌吞进了弓箭行进途中的一切。
魔尊没有放下浮漓,更没有躲,照是那懒散的模样,瞧着箭雨来势汹汹地降下,更觉无趣地打了个呵欠。
“去死吧。”浮漓对他这轻视的态度感到不满,咬牙切齿地愤愤道。
眨眼间,他的攻势便将二人的身形同时吞没。浮漓亲眼看着,那不可一世的魔尊被他的箭给捅成了筛子,连带坚硬的骨架也被一并粉碎,生生的成了一滩肉泥。
失去支撑的浮漓跌坐在地,不等他作出反应,东皇钟却是先他一步将其全身笼罩于下,下一刻,一沉重的威压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几息间,本就受损严重的东皇钟上竟是裂出了条条缝隙。
“不,不要!”浮漓忙用己身灵力去填补东皇钟上的裂隙,但可惜为时已晚,伴着一声沉闷的轰响,妖族绵延至今的圣物终是化为了一地的碎片。
圣物与主人的命格息息相关,东皇钟毁,浮漓也由之遭到反噬,嗓间涌上一口腥甜,当即便是吐血不止。
“你倒是命好,同时叫三样圣物认主,如此机遇怕是翻遍整个妖族也难找到第二个,可惜啊。”魔尊咂咂舌,又不知从哪个角落里走了出来,“可惜啊,空有一身的本事,却少了驾驭的能力,好比给了三岁稚童世上最锐之兵,到头来也不过竹篮打水,徒劳一场。”
他用手盖住浮漓的视线,眼中流露出几分长辈看孩子时的无奈,“若是再给你多些时日,你我之间倒还真难分上下,可惜……”
四指一并,凭空忽而冒出大团黑雾,浮漓只觉脑内一片空白,便软着身子倒了下去。
“可惜你没有来日了。”
“闲杂人等都散了,您还想睡到几时?”魔尊忽而发问,也不知是在说与谁听。
话音刚落,那散落在地,失去光泽的东皇钟碎片居然再度闪出光亮,围着魔尊四散飘去,最后构成了一道范围相当的屏障,隔绝了外界与此间的空间。
顾渊自外向内走入,彼时他的右手掌心之上正漂浮着一根通体灰黑的断龙角。
“哦?”魔尊悠悠回身,看到那根龙角,眼底意外稍纵即逝,“难怪这所谓的圣物如此不堪一击,原是那白毛畜牲只承袭了其半数的威力,还有半数落到了您的手中。”
“该说是意外,还是毫不意外呢?”于一片寂静中,魔尊轻拍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