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宁国的一位世子丧命于此,在场百姓大多只受了些皮外伤。在下天衍宗籁生山,先替燕城百姓谢过诸位道友了。”
一伙修士从已坍塌成废墟的风月楼中走出。他们中间为首的是一名白衣剑客,而在那人不算如何干净的派服上打满了大小不一的补丁。他有着一身健康的小麦色皮肤,五官生的颇为粗犷,虽不说青面獠牙,可委实也差不了多少。
萧望川认不得他,其余两人却是有印象的。
一如人间有武林争霸,仙门百家自然也有百年一试的比斗。五百岁以下和五百岁以上的分作两组分别进行比试,胜者不可谓不是修仙届年轻一代的佼佼者。
距离上一届大赛过去实则也并不很久,沈容青与万彦宁当然都是参与的。前者境界虽不算如何出类拔萃,却也能凭靠一手出神入化的用阵打得对方措手不及,故而得以位列第七。后者就更不用说,以一力破百巧,生生地斗到了第一。
什么?要问萧望川取得了什么名次?
很遗憾,他根本连名都没报上。
彼时的萧望川正忙着闭关,清虚仙尊却也未曾事先提醒他,偏生也就那一回他的修行遇上了瓶颈,于是索性一口气就闭了二十年,等他出来哪还有什么大会的事,黄花菜都凉了。
要不是几年前万彦宁无意间提起这档子事,他真是全然不晓还有这么一回事,只觉错失了名震天下的大好时机,还险些要去集市买块豆腐一头撞死。
这天衍宗大弟子籁生山的排名是为第四。万彦宁虽不曾与他交过手,可沈容青却是切切实实地败在了此人手下。
“籁道友言重了,身为仙门弟子,降妖除魔本就是分内之事,只是不知贵派打算如何处置平儿姑娘。”沈容青拱手致礼。
籁生山摆手笑笑,答道:“照派规这魔修合该被关入地牢,彼时自有我派长老问出她的同伙所在。还请三位道友放心,如此魔头现身于燕城之中,我天衍宗自当是要给悠悠众生一个交代的。”
“如此甚好,那便劳贵派费心了。”
籁生山瞧了眼一旁满身血污的万彦宁,于是又再客气地多问了一嘴:“三位道友浴血奋战如此时候,若无要事在身,不如来我天衍宗坐坐,也好叫宗内药修替三位瞧瞧身子,万一留有暗伤在身,这拖的时日长了,来日难免会阻碍修行。”
“好啊。”萧望川答道。
他原先蹲坐在地。沈容青射出的这一箭真可谓妙极,竟是分毫不差地将平儿的琵琶骨穿透,虽不致命,却足以抑住她全身的法力。
平儿阖上双目,彼时她那本就欠缺精致的面庞也因失血过度而呈现出可怖的苍白。
“这位想来就是萧道友了,在下不才,虽闻名已久,却苦于一直没有机会去青云门登门拜访,今日一见,萧道友果真是气度非凡!”
萧望川面上谦虚地推却,暗地里却是被这一番彩虹屁吹得美滋滋。
“哈哈!百闻不如一见,籁道友这气派也很......很是奇特啊!”
如此商业互吹了一段,籁生山终于注意到了站在萧望川身后不远处的男人。因瞧不出修为,便料想那人大抵也不过是个凡人,可单论这通身的气派,籁生山一下又拿不好主意。
着实是不像,他的脸上不但没有劫后余生的欣喜与慌乱,反而从始至终都只是那一脸的死相,可以说地上正躺着的平儿都比他看上去要有生气得多。
心中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好奇心占了上头。
“敢问,这位小友是......”
萧望川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不料却正好和顾渊对上了视线。
一股无由头的尴尬爬上了他的心头,嘴巴比脑子跑的还快,他回道。
“我的相好。”
不远处的万彦宁闻言嗝的一声呕出一大口血来,呛了好半天也没能回过神来。
“啊?”听到这个回答籁生山自然也是当即愣在了原地,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左看看,右看看,最后还是硬着头皮接了一句:“萧道友年少有为,这道侣也是惊为天人,两位真是珠联璧合,天造地设的一对。”
“哈...哈哈......”萧望川嘴角抽搐,干笑两声。
天知道他本来就想说个好友,谁知道嘴瓢闹成了这样。
他敷衍地笑着,心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盘算着定要找时间把这事给解释清楚。就这般想着,鬼使神差的,他再度看向顾渊,却见那人雷打不动的扑克脸此刻竟也有些难以挂住,正一脸复杂地望向他。
“哈...哈哈......顾兄,你瞧着这天,这太阳,多好,是不是。”这么说着,萧望川就要去勾顾渊的肩,可刚一碰上,那人就好像染上了什么晦物,满眼厌恶地拍开。
哎呀,完了,这下麻烦了,本人不愿意配合辟谣。
一层细密的冷汗浮在了萧望川的后脊,他想寻块巾帕先擦擦脸上的汗好掩饰这会的尴尬,可摸了好一会也没能摸出块布来,总不好当着众人的面真上演一出“断袖”,无奈下只好悻悻地用宽大的衣袖揩揩鬓角。
“哎呀,你说,这天变得可真快,真热啊!”
“是的是的。”籁生山也跟着笑着应和。他刚从如此惊天秘闻中回过劲来,此时再将萧望川这般拙劣的表演收入延续,只觉不过是道侣间因不知何事而生了罅隙。故而本着成人之美的良好品德,他决意定要力所能及地帮上一把。
修行之路慢慢,七情六欲纵然有损道心,可人各有志,若能得一人心,自此白首不相离,又何尝不是一段佳话?
只苦了萧望川这会还傻呵呵地乐着,丝毫不知自己将会面临着什么,光顾着一个劲地想着定要先同顾渊解释清楚才好。
倒不是怕毁了自己的一世英名,而是怕耽误了顾渊的终身大事。
凡人寿命匆匆,对修士而言不过弹指一瞬,或许萧望川只捎再闭几次关,出来时顾渊便已与世长辞,可对那人而言这却是切实的半生。
见过了他这般完美无瑕之人,顾渊又怎可能再对旁人动心,唉,如此想来,他真是害他良多啊!
仅仅这么想着,萧望川看向顾渊的眼神便不由得软了下来,现今只觉得前人哪哪都可怜,连看向自己的目光里那不加遮掩的嫌恶都在萧望川的逆天滤镜里被自动转化为了羞涩。
蓝颜祸水啊!他真是罪孽!
好在这尴尬的场景并未接续下去,毕竟一旁还有个行走的血包——正在吐血的万彦宁。
“诶!差不多得了,就你身上那小刀小刺剌出来的屁大点伤口,至于吐这么久吗?”瞧着万彦宁一个劲吐血的样子,萧望川还是忍不住肘了肘她。
谁知道好不容易有了消停迹象的万彦宁只是抬头扫了眼萧望川,反而咳得更带劲了。
萧望川:“......”现在说我不认识她还来得及吗?
最后还是沈容青看不下去,从乾坤袋中摸出两粒补气血的丸药,见万彦宁接过吞了下去,又帮着在后头轻拍她的背。
眼见着万彦宁缓过劲来,他才再度看向萧望川,眉目间尽是长辈对于晚辈的忧心:“你同那位公子,又是怎么回事?”
“误会误会,都是我一时嘴快给说错了。”
这会轮到万彦宁不乐意了,她弯腰喘着粗气,用胳膊抹去唇角残存的血迹,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阴阳怪气地讥讽道:“咦~我们萧道友真是好仁心,有胆子拐人没胆子认,想必是心怀天下苍生无暇挂念这糟糠之妻吧,真是大义凛然,吾辈楷模啊!”
"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你还是咳去吧"
“嘿?”这可是叫她来劲了:“这会嫌我闹腾上了?那成啊,你去找你那小哑巴,瞧他,一天到头蔫了吧唧的,我瞧着指定是叫你给欺负惨了,枉为人夫啊你!”
萧望川看着她那一脸八卦样,又联想到她珍藏的那些个堆成小山般上不了台面的画本子,忽觉君子再如何也不该同小人一般见识,便也懒得再理她。
“万道友伤势如何?可还能行走?”籁生山雄厚的声音自前方传来。
“没事!一时半会死不了!”萧望川扯着嗓子喊道。
沈容青还在拍着万彦宁的背。看着他们,萧望川这会才发现,从最开始的碰头起,沈容青耳垂竟是一直维持着充血般的红色,连带着他气息也有些异样的紊乱。
“你……没事吧?”
萧望川突如其来的询问叫还有些呆愣的沈容青吓了一跳,也不知他忽而又想到了些什么,这会不仅是耳朵红了,整张脸都红得像只煮熟了的章鱼。
心里着急,手上的动作也跟着失了轻重。这不,从拍变作了拍打,万彦宁不设防备,硬吃了好几掌,真是没伤也要被硬生生的给打出内伤。
萧望川先看了一眼,之后又不忍直视地把头转回去,重新喊了一遍:“快死啦!还是找人来救一下吧!”
于是乎,就这么跌跌撞撞的,三人终于是上了路。
亦如先前在街市上所见的一样,天衍宗实在是个再接地气也不过的门派了,说是仙家五大宗门之一,可单从外头看来它却更像是一座富庶有余的村落。不仅如此,门派内背着背篓带好草帽的弟子在数量上竟还反压了持剑的弟子一头。
把五大三粗的籁生山丢进人堆里,他的打扮都可以算作是顶体面的那一挂了。
常言道,入乡随俗,进了这天衍宗,连萧望川也不再端着,反是觉着有几分自在。
入了客房,他便先嗅着了一股惹人垂涎的香气,连带着胃里的馋虫也被一并勾起,于是问道:“好香,是什么味道,是不是你俩背着我偷偷吃独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