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卯时,侍女芙蓉立于慈宁宫外,轻扣门扉。
“娘娘,卯时了,该起了。”言毕她便又正身立好,等候为贵妃洗漱更衣。
贵妃素来待人宽厚仁慈,尤其好对宫女们多加照拂。侍女们懂得她的好,伺候起来也分外用心。入宫多年来贵妃恩宠不断,连皇后见了都得礼遇不可轻慢,只是说来也怪,这么些年下来,贵妃别说诞下一子,连有喜之事都未曾有过。
芙蓉在外等了一刻,却发现殿内仍无一点响动,便觉奇怪。贵妃并非是个好懒觉的人,往年就是再冷的天也断没有赖着不起的道理。她只当贵妃昨夜受了寒,这会身子不适,于是便又大了些嗓子唤了一句。
“娘娘,卯时一刻了,该是起来洗漱了。”
回应她的照旧是一片静默。
芙蓉心中隐有不妙,于是心下一横,直接推开殿门闯了进去。
却见月光下一白衣身影悬于梁下,被从外门带如的风一吹,便由着脖上所系的白绫飘荡。
“啊———!”宫女尖叫出声,下一刻眼前一黑,竟是活生生地被吓晕倒在了地上。
明义912年腊月二十五日夜,贵妃自缢于慈宁宫中。
消息很快传了出去。
萧望川还在摆弄沈容青屋室里的物件,老远就听见了外头的骚动。
“发生何事了?”见状,沈容青推门而出,拦下一个面色匆匆的小太监问道。
“贵妃……贵妃娘娘殁了!”太监喘着粗气,他也是慈宁宫的人,说完这一句,竟是憋闷不住的要哭出来。
待前人放开他,他才又步履匆匆地朝另一头奔去。
回到屋内,沈容青告诉了萧望川此事,却见那人闻言竟连头也不回,只敷衍地嗯了一声,像是早就知晓。
“这就是你说的好戏?”
“算是吧,但也不全是,之后还有呢。”他抓起架上的一尊木制马型小摆件,用袖角擦了擦,转身看向沈容青,“这个倒是做工灵巧。”
“贵妃有问题?”
“我不确定。”说着,萧望川又把木马摆件放了回去,而后从乾坤袋里取出来昨天白日里的那套广袖白衣,“把脸转过去,我要更衣了。”
旋即便说一不二地施了个隔绝视线的结界,教另一头的沈容青瞧不见一点。
虽说都是男人,没什么好看的,沈容青却仍是把身子转了过去。
“那你如何知晓贵妃会死?”他好奇在他们分开后的那几刻钟内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猜的。”结界那头传来衣料的摩擦声。
闻言,沈容青疑惑更重。他还欲询问,却见萧望川未卜先知地探出头来。
“别问啦,我还没修成神仙呢,哪能什么都知晓,过会儿定有人来叫我们走,有这功夫想这想那还不如好好收拾一下。”
再出来时,萧望川已经洗净了他宿醉一夜的疲倦之气。只见他敛起脾性,端坐于榻上,装模作样地捻起一粒白子,对着桌上的棋局发呆。
不多时,外头果真来了个太监,后头还跟着好些官兵,大有一举围了此殿的架势。
“宫中生变,奴婢奉命领两位仙长前去大理寺。”
萧望川受血誓所束,在祭天大典完成前不便与皇室闹得太僵,但这并不代表他就要如此任人宰割。
于是,他当即释出一道遒劲的真气,直接从内将屋门轰开。屋外的官兵们只感到有一阵强风袭来,不得不纷纷抬手抵挡,却还是因不敌而被掀得人仰马翻。
长顺已是宫中的老人了,身子骨自然比不得这些年轻力胜的兵士,当即呕出口血来,幸而萧望川在此一击后便不再有所作为,只云淡风轻地放下那粒浑圆的白子,替自己沏了壶茶。
茶水自然是冷的,可当落进了他手里的那只白玉盏后,竟就于须臾间在灵气的作用下沸腾起来。
“抱歉,适才风大,没能听清公公说了什么。”萧望川抿一口热茶,入口尽苦,久不见回甘,是他吃不惯的味道。略一蹙眉,犹豫半晌后终于还是选择将茶盏放下。
长顺知晓自己失言,赶忙磕了一个响头。
“还…还请仙长同…同奴婢前往大理寺,为贵妃一事断案。”
“哦?原来是要请。”萧望川暧昧不清地扫了屋外的官兵一眼,他们见状也速速跪了下来。
“瞧公公这架势,我还当你们是要压我归案呢,看来是我误会公公了。”
“是是!”长顺不敢起来,他先前还仗着血誓,心里打定既入了这宫门来赴宴,萧望川就是本事通天也不敢对他们做什么,却忘了他到底也不过只是个太监,就算伴在梁皇身边多年成了他的心腹,骨子里流的也照样不是天家的血。
在湖水都已结出厚冰的天,他背后的冷汗却是生生浸透了衣衫。长顺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巴掌,生怕就此把小命交代在这。
萧望川暗中给沈容青递去一个眼神,而后潇洒地走出门外,将跪在地上的长顺拉起。
“公公这又是如何?既是要请我们去大理寺,就请带路吧,这皇宫我也是多年未归了,这会真找不着路。”
长顺连连应好,忙顺着前人给出的台阶往下走,可谁料不等他起身,便又被萧望川按住了。
“人上了年纪就喜欢说些胡话,能爬上这个位置,想来公公定也是个聪明人。我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一会儿公公可莫要再胡诌了。”说罢萧望川便在长顺的识海深处打下一道烙印,后者只觉得眼前发白,脑内飘飘然欲登仙。
在知晓了萧望川的厉害后,长顺的态度也是跟着发生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无需前人多说便主动大手一挥屏退了周遭的官兵。
“还请两位仙师跟着奴婢。”他哆嗦着说道。
“有劳。”见状,萧望川下意识地挑了挑眉,但因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一动作实在有些原形毕露,故作又掩耳盗铃般镇定地轻咳两声,好掩饰自己那无人在意的尴尬。
“你对他做了什么?”旁的人发现不了,沈容青又哪里会看不出他的这些小动作。只是控制识海的术法无一不为邪道,萧望川自幼由他看着长大,又如何会这些邪魔外道?
却见那人笑着摇摇头,隔空对他比口型说。
“清心咒。”
长顺还当自己被下了什么不知名的邪术,心中怕的要死,哪里知道这只不过是个吓人的幌子。世上何来那么多血誓,萧望川又不是闲的慌,他会的心法也不过只有最基本的清心咒这一样。
嗯,算来他还帮长顺清了清心里的浊气,日行一善。
沈容青扶额苦笑,可偏又奈他不得,于是只好默默地松下一口气。
大理寺距离他们的住处并不遥远,萧望川闹了这么一出,他们反又是最后赶到的了。
贵妃的棺椁被醒目地置于中央,而彼时的梁皇正立于棺木右侧,瞧不出脸上是什么神色。他的身后站着位穿白衣的老妇,想来就是皇后了。
寺内的啜泣声不绝,相较之下萧琰竟算是最平静的那位了,但也仅止于看上去,一夜未见,他那头半黑不白的头发,此刻已然是须发尽白了。
他的一生共有两位皇后,或许也曾有过年少时的伉俪情深,只是因他活得实在太长,太久,以至于草木荣枯,生死更替,后宫的妃嫔换了一轮又一轮,能入他心者的却始终寥寥无几。
看到萧望川,萧琰才好像活了过来,慢半拍地扯出一个僵硬的笑意。他深吸一口气以强迫自己镇定,于是再睁眼时俨然又成了位威严的帝王。
“斯人已逝,节哀顺变。”萧望川如是安慰道。
闻言,梁皇只以两声稍显苍凉的苦笑回应。
“萧仙长,贵妃的贴身侍女芙蓉指控说你曾于昨夜与贵妃幽会,可确有此事?”公堂之上,大理寺卿公正不阿,当着众人的面就把脏水对着萧望川泼了过去。
“我于昨夜见到贵妃一事确实不假,只是并非幽会,而是贵妃主动登门拜访说是有要事要于我相谈。”萧望川应答从容。
讲实话,从昨夜见到贵妃深夜孤身拜访时他便已经有所警觉。月黑夜风高,孤男寡女共处一个屋檐之下,恰他又在夜宴众目睽睽之下饮多了酒,这要是没有一摊脏水往他身上泼,他都要怀疑后宫众妃的智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