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琰恨过萧望川吗?这是自然。那他爱过萧望川吗?或许吧。
或许是在幼时,母亲将他抱在怀里念叨着等兄长回来就去宫外看花灯,或许是在学宫求学时,偶然翻见一副长兄留下的画作,又或许是在深夜无人时,瞧见别宫的兄弟彼此扶持依偎。
恨也好,爱也罢,都沉淀进了过往的岁月,被他连带着先辈的尸骨一同封进了泥里。
直至听见了那一声“你受苦了”,多年积攒的怨怼才再喷涌而出。
是啊,他受苦了,受了许多苦。
萧望川并非圣人,他如何能知在这一句下萧琰心中的波涛汹涌。他自认对不起父皇母后,可对于这莫名的弟弟,心中却是泛不起一丝波澜。
他常年闭关,待父皇母后的死讯传入他的耳中时,凡间早已转换十载春秋,父母生前他不曾尽孝,死后多年他又有何脸面再去过问他们的身后事呢?
母后的面庞早已模糊不清,谈起她,萧望川脑海中响起的却是一阵拨浪鼓声,想来她定是位极温柔的母亲,会与年幼的自己说笑玩乐,会做出一笼屉热乎乎的松子糕,招呼自己净手后再快快来用。
萧望川的唇角勾起一抹笑。他突然很想去一趟皇陵,很想去见见自己那宽厚的母妃,仁爱的父皇。
“祭天大典四日后开始,今日朕已下令举行夜宴,为两位仙长接风洗尘,还望仙师莫要推辞。”
怎么多说了两句,还反倒比先前疏远了。萧望川咂巴了遍梁皇的心思也没能品出个所以然来,只是他们兄弟二人间也是实在无话可讲,便干脆拜别了萧琰。
殿外站了两个宫女,样貌身段都是顶好的,这种丫头可算是贵族间的抢手货,逢年过节或是有求于人时,都可当作货物彼此买卖赠送。修士虽需静心,却不禁欲,骨子里还是个现代人的萧望川不懂这些,可沈容青只稍瞧上一眼就明了了梁皇起的是什么心思。
他的修为虽不及萧望川,但却是门派中难得通晓这深宫把戏之人,也正是出于这个考量,在萧望川下山前清虚仙尊还特地跑来栖梧峰一趟,向天玑长老借来了沈容青。
两位宫女,一位抱暖炉,另一抱冬裘,低顺着眼,似乖巧绵软的羔羊,听着有人声从殿内传来,着紧地就凑上前要给他们送暖添衣。
沈容青警惕地一把把萧望川拉到身后,他怕宫女身上被事先下好了催情香,若是于无意间吸入一点,只怕此行当真要给清虚尊上添个徒孙出来了。所幸年迈的梁皇尚未不明事理到如此地步,在确认无事后,沈容青才松下面孔,对着宫女欠身致歉。
“抱歉,我与师弟喜静,二位姑娘不必随从了,天寒地冻,还是尽早回去罢。”
说罢便带着一脸莫名其妙的萧望川拂袖离开了。
怕嫌麻烦,进宫前萧望川就把嘬嘬收进了乾坤袋。虽说乾坤袋内是芥子空间,但待久了也憋闷的很,趁着这会有闲,他就又把嘬嘬放了出来,随它跑跑跳跳。
居于后宫的妃子与皇子定然也是被事先打好招呼的,萧望川闲逛了好一圈,除却几个宫女太监,愣是见不着旁的人影。
晃悠久了觉得无趣,他又找了处凉亭坐下。沈容青也跟着他一并坐下来,随后闲不住地从怀里摸出本书,就着清风品读起来。
他们一直坐到夕色渐近,才等来了一位太监传唤他们前去赴宴——正是前头领他们进英武殿的那位。
“两位仙师,请吧。”小太监拖着那细而长的嗓音,恭敬地站在一旁。
他们是这场夜宴中最后到的。
梁国自开国以来就有在新年夜祭司的习俗,每年一小祭,十年一大祭,今年恰逢大祭,就连着这接风宴也格外热闹。
除却青云门,梁皇也邀请了另几家门派,但不是凡间散修的杂派,就是些在修仙界排不上名头的末流。这也难怪,修仙界名声在外的共有五大门派,分别为青云门,药谷,赤鬼堂,玄宝阁,天衍宗。
而凡间也有梁,滇,宁,齐,燕五国。各国国君都与一门派交往过甚,以求得到照拂,而各派宗主也可借国君之便为门派在国内网络人才,以此维系本派的长远发展。梁朝背靠青云门,除青云门外,梁皇私下也只能结交上一些不入流的小门小派。
萧望川粗略扫了一眼,赴约而来的十四位修士中,除他与沈容青之外竟无一位已入金丹境,大多只是筑基中期,更有甚者还停留在练气阶段。
练气练气,顾名思义就是引气入体,练气一到九阶不过是锻炼修者最基础的气感,凡人皆以能引气者便为修士,实则不然,如果说能做到引气入体的人是具备了修炼的潜质,那成功筑基者才能算得上是真正入了修士的门。
“大哥来了?快些入座。”萧琰从主位上站起,他的座旁坐着位女子,一身素衣,略施粉黛,勾唇浅笑下便有风情万种,教人见之忘俗。
“是我来迟,让诸位道友久等了。”萧望川抱拳,略带歉意地朝位上的各位行了一礼,强者为尊的世界,旁人忌惮他的修为,自然要卖他这个薄面。
“萧道友客气,我等也才刚到不久。”
“是啊是啊。”
有人起了头,其余人自然是一片附和。萧望川莞尔一笑,和沈容青一同上座。
凡间散修多不忌鱼肉,萧望川更是随性不在乎这些,还忽悠着沈容青也饮下了杯清酒。酒过三巡,夜宴的气氛也逐渐活络起来。
坐于梁皇身侧的那女子忽的侧身,同梁皇耳语两句,随后便从一旁服侍的宫女处接过一把黄木琵琶,款款步下殿中。
大殿中央献舞的歌女见状纷纷退下,只余贵妃一人抱器端坐其间。
她眉目带笑,嗓音清悦。
“今日仙长齐聚我大梁夜宴,妾身愿献丑手弹一曲,还望仙家莫怪妾身技拙。”
说罢,她便抚弦而起,曼妙的乐音顿时自她手下充盈座下诸位耳内。
真是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
音律由初起之轻缓转而后生之奔进,并最终止于一片高扬的喧哗。
堂下众客默坐多时才觉察乐曲早已结束,却仍是醉心其中,久久不可忘怀。
“啪—啪—啪啪啪———”萧望川率先鼓掌,紧接着便是清一色的掌声轰鸣而起。
“好曲,当赏!爱妃所求如何?”贵妃一曲赢得梁皇龙颜大悦。
“陛下之喜已是妾身之所大欲,妾身无所他想。”
梁皇闻言喜色更盛,当即下令赏下新供的绸布珠钗,贵妃谢恩后便将琵琶放回了宫女处,又坐到了梁皇身侧。
萧望川单手支头,饮下壶酒,若有所思地盯着贵妃。
……
芙蓉帐暖,酒香醇厚,夜宴一直到深夜才被叫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