柜子里只有一封被褐色掩盖字迹的书信。
朱辞秋觉得眼熟,不由自主地拿起信,却发现那些深褐色之物像是鲜血干涸之后的印记。她心中没由来地加速跳动,脑中空白一瞬,却还是颤抖着打开了那封信。
那是建昌六年中秋节,她寄给乌玉胜的书信。
也是唯一一封,她主动寄给他的信。
信中的话被血迹掩盖,已经看不清了,可乌玉胜还是藏在这里,不愿舍弃。朱辞秋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滋味,只觉得像是被人掐住咽喉,喘不过气。她不知道乌玉胜究竟是在故技重施的骗她,博取她的心软,还是他本就珍视着这样一封早已看不清楚的书信,即便恨着对方,也要锁起来,连灰尘都触碰不到一点。
朱辞秋头皮发麻,快速地将信放回原位,关上了柜子。
这里灰尘这般多,想来乌玉胜也鲜少来此吧。她这般想着,恍恍惚惚出了门。
迎面而来的凉风让朱辞秋清醒过来,她回头看向那间小小的屋子,却在恍然间看见了年少时的乌玉胜一脸痛苦与茫然,他浑身是血地坐在台阶上,手中紧紧攥着那封信,眼泪和血渍混合在一起,滴落在信上,散开融入其中。
忽然,他抬起头,直视朱辞秋,口中发出疑问:“朱辞秋,你为何要抛弃我?”
他一声又一声重复着那句问句,朱辞秋耳边嗡嗡作响,再也听不进去其他声音。天地间,静谧的仿佛只剩下少年带着血的质问之音,他一遍遍叩问,为何抛弃他。朱辞秋猛地摇头,想要甩开这幻境,却发现自己早已不知不觉落下一颗颗泪珠。
突然,响起一声闷雷。万籁俱寂,偌大的院子只剩下朱辞秋,她站在原地看向自己的双手,看向再也弹不了琴的右手,忽然平静下来。
她不后悔,即便重来一次,她仍然不会告诉乌玉胜她是为了他活下去才将他逼至绝境。
在少主府磋磨了大半日的光景,再回自己院中时,饭菜早已摆好,尚有余温。
主次去坐在桌旁,心不在焉地吃着饭,吃了大半晌,半碗饭丝毫未少。她实在没胃口,索性放下筷子喝了几口水。恰在此时,门外响起敲门声。
“是我。”西琳开口道。
朱辞秋道:“进来。”
西琳身上的药味似有如无的飘入屋内,她不客气地坐在一旁,看了一眼桌上的饭菜:“大雍的吃食果然精细。”
话音未落,她又开口:“我问了路边的小贩们,春狩的魁首们一般住在王城南面的赤水城中,距王城一日路程。”
朱辞秋点了点头,想起昨日乌玉胜给她的那张地图上画着赤水城地势较低,在王城南下方,与王城差不多大。
她如今没办法在一日之内找到阿静雅,也并不知身在赤水城的阿静雅知不知道她如今到了王城。更何况,她没有十分的把握确定阿静雅如今就在赤水城,或许成为乌玉阙的人后,回到母赫族了也未可知。
说到底,她们只有一面之缘,没有百分百的信任。
“西琳,你可知道乌玉阙的府邸在哪?”朱辞秋突然问。
“大少主府?”西琳皱眉,似乎想起什么不好的事情,语气十分厌恶,“知道。就在东街河口。你……找他干嘛?他不是个善茬,我与乌玉胜刚到王城时他便拦在城门口,仗着自己手中有统领之权将我们堵着,若非乌玉胜与他单挑胜了,指不定要怎么大打出手呢。”
朱辞秋不知还有此事,想起那日乌玉胜冒雨夜行,浑身是伤。分明与乌玉阙打过一场,不知好好休养却又闯入王宫来见她。
真是不要命了。
她甩掉脑中思绪,对西琳道:“他自然恶心至极,所以更要利用他。”
言罢,朱辞秋走到桌案前,瞧见昨夜的墨汁都已被打理干净,换上了新的砚台。她在纸上写下四个字:少主,解药。然后对折成小小的方块递给西琳。
“还得请你下午再出去一趟,将这个交到他手中。”
但西琳并不接过,摇头道:“我一日只能出去一次。”
“那明日给他吧。”朱辞秋猜到如此,便不在乎地说道,“只要在乌玉胜回来之前,让乌玉阙来此大闹一通即可。”
“行。”西琳接过纸条,放进挎包中。
西琳临走时,忽然问朱辞秋:“你就不怕我告诉乌玉胜吗?毕竟,我与他更熟悉些。”
朱辞秋看着她的眼睛,笑道:“因为我知道,你很想去大雍。如果告诉他,我的计划被打乱了,我回不去,你也去不了了。”
西琳也笑:“你可以告诉我,杜与惟现在长什么样吗?如果太丑的话,我只好多看看风景了。”
“他啊。”朱辞秋想起木屋因为给她包扎而面红耳赤的男子,想起那段时日唯一一顿饱饭,“挺好的。长得没有乌玉胜好看,但也不差。只是人比较傻。”
西琳愣了下,道:“多谢。不过朱辞秋,你好像很喜欢以乌玉胜作比较。”
“他虽然人坏脾气差,但不可否认的是,长得格外好看。”朱辞秋很坦然。
西琳点头,表示赞同:“倒也是。”
阴天的黑夜总要来得快些,到了午夜时,外头又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来。
朱辞秋睡得不安稳,半梦半醒间,听见吱呀一声,然后便有冷风吹入屋中,不知是否是窗户未曾关严,风雨吹打窗棂时,将窗户吹开了。
她半眯着眼,却看见午时对西琳说的那个人坏脾气差的乌玉胜站在窗子边直勾勾地盯着她。
朱辞秋心中警铃大作,一个激灵坐起身来,想要下床。但乌玉胜动作更快。他关上窗户,边走边脱下沾满湿冷气息与雨水的衣衫,脱到最后只剩下薄薄的一层内衣。
他按住朱辞秋的肩膀,强迫她重新躺下。然后他钻入温暖的被窝中,可头发上还沾着雨水,冷冰冰地打在枕头上,也触碰到朱辞秋的脸颊,惹得她一个激灵。
“凉。”朱辞秋皱眉,往里缩了缩。
乌玉胜靠过来,紧紧搂住她。朱辞秋的头靠着他不停起伏温暖的胸膛,耳边传来乌玉胜说话时胸膛起伏的嗡鸣声:“现在暖和了吗?”
朱辞秋不回答他,只问:“不是说三日才回吗?”
“我记挂着要给殿下暖床,便连夜赶回来了。”乌玉胜似乎很困,声音都逐渐小了。
朱辞秋挣脱了一下,发现仍旧挣脱不开后,想起方才本来很是暖和的被窝窜进一个浑身带着雨水的不速之客,冷笑道:“我替你暖还差不多。”
乌玉胜没有回答她,似乎睡死了。
他好像很累。
朱辞秋锤了几下他,却被他抓住手腕贴着他胸脯的肌肤,还含糊不清地说着:“殿下,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