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上传来嘎吱嘎吱令人头皮发麻的刮擦声，周杞抬头望去，被眼前的景象震住。

一只只不明所以的残骸拼凑在一起，在骨头架里凭空长出的肉眼，对逃亡的人们展开追杀，和将死之人的躯体互相融合，还有偶尔在它们的“肢体语言”中捕捉到人类的思考痕迹……带来的强烈非人感。

在场的所有人，或者说残存在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类都预想过异种的诞生，基于现实和基于理论的推测层出不穷，但没有一种是关于从干裂的河谷中“长”出来的复合怪，以及那一双双诡异的眼睛。

说是异种，不如说是来自地底的幽灵更贴切。

周杞还没从巨大的荒谬中回过神来，身边的人已经纷纷起立，望向同一个地方。

他慢半拍地站起身，被平时只有在新闻里才能看到的女人，拽回了不那么荒谬的现实。

没想到这么快，总统就亲自到异控局来了。

裴鼎升收到刻舟发来的密件后，连夜启动了国防部一级警戒，所有河滩临海的地方马不停蹄地拉起了高压电网，并将两位没交待清楚的大公软禁起来，连同刻舟的这份实录一起，由特情局一早移送到国际军事法庭。

国际会议各怀鬼胎地欢聚一堂，结果是虎头蛇尾匆匆散去，她重建联邦的提议也被语焉不详地盖过。

这一晚上她只浅眠了一个小时，硕大的眼袋怎么都挡不住。

她像个垂垂老矣的巫婆，目光带刺地扫过在场每一个人的脸，落在心不在焉的小个子男人身上：“艾格立，我还没有问过你那边的情况。”

艾格立如梦方醒，他回来后就一直保持着失魂落魄的状态，他不像刻舟，有随时振作的天赋和勇气。

在被大总统选中之前，他只是一个无人问津的地质学研究者，年少失怙使得他敏感脆弱，对地质学的热爱促使他长出坚硬的面具，为自己的良心奔波。

“是的，总统。”

他闭了闭眼，一瞬间老了十岁。他将自己的终端接入异控局系统端口，经过修复处理更加明晰的卫星信号在屏幕上展现出来。

空旷得令人毛骨悚然的海底，火山的红色边界线连绵起伏，黑色的小点在边框地带浮现，中间缓慢移动的白色人形光点在一个地方停住，黑点渐渐蔓延到白色人形的脚下，人群朝来时的方向迅速移动，其中一个人形图像朝红色边界跑去……

像是毫无逻辑拼凑在一起的连环画。

卫星在瞬间放大了倍数，一个年轻女人的面容若隐若现，她抬头望着卫星的方向，仿佛也在望着屏幕外的所有人。没多久，所有的白色人形被黑点覆没，信号彻底中断。

大厅中一时落针可闻。

“这是……我们所能知道纳索西隆海沟里的最后状况，”艾格立垂着头，声音嘶哑：“同一时刻，哈登告诉我那一块的污染指数飙升，我立刻联系顾闵……带头的海洋生物学专家，她叫顾闵，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目前海沟里的流体究竟是什么东西，还得再派人去弄清楚……这是个随便会死的活儿，我们现在什么都不知道，如果那些流体漫上了大陆，后果不堪设想……”

海特手里的光键不停，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整理出了一篇《人类生存危机报告》。

裴鼎升眉头皱得死紧，转身站在屏幕前肃声道：“状况我大致明白了，异控局的保留就是为了这一天，从今天起，异控局将重新浮出水面，正大光明地为人类争取时间。”

她的视线略过新老面孔，在过于年轻的陈恭和周杞身上停顿片刻，续声道：“很快我将促成联邦重组，你们有直接与我对接的权限，以及向各部调兵遣将的权利，回去后海特会将相关法令颁布，我国率先重启战时资源政策。”

“作为人类科技与情报的第一梯队，我需要你们最大限度地研究异种和这种流体的构成与战胜方案。”

她的目光钉在多年都不曾变过的秦羁云脸上，最后一次太空远游时，他也是用这副波澜不惊的表情立在舰队中，接受大总统的出征慰问。

“交给你的武器核心是时候拿出来了，我不仅要能打败所有变数的机甲，还要一支和你一样精神力强大的军队，人类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你要尽快给一个交待。”

周杞暗暗啧声，领会到什么叫说话的艺术，比他爸又高了好几个段位。

秦羁云抬眼对上她的目光，“如果我要找的人是其他部门的要员呢？”

她一锤定音：“一切以战队为先。”

秦羁云颔首：“明白。”

她再次逡巡道：“还有任何问题现在提出。”

金姆走到她面前行了个端正的军礼，“总统，我的妻子和儿子尚在治疗当中，我请求恢复他们的特批治疗手段。”

他的妻儿都罹患目前医学界难以攻克的罕见病症，在联邦解体后为了不落人话柄，他一身军装还没来得及脱下，妻儿的床位就已经空了出来。

当场离开异控局的金姆备受战友们的理解，这些年他们家的医药支出，好一部分都来自战友们的支持。

裴鼎升看着面前苍老不少的男人，肃声道：“我批准了，今后异控局所有战士的家属都享有提前特批优待，一切支出由国家负责，”她话音微顿，叹了口气，不再那么掷地有声：“金姆，当年的事我很抱歉，如今你回来了，我会尽我所能补偿你的。”

金姆只是敬了个军礼，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

恩威并施后，她拍了拍蔫巴的艾格立，扬声道——

“好了战士们，各就各位吧。”

说完这句，她利落转身，和海特一起消失在走廊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