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是时,房门从外被一股气浪破开,凌空飞进一道纤细身影。
步择清深觉今夜一个接一个的不速之客甚是烦人,就要回剑相抗,出手瞬间感应到来人的熟悉气息,身形不由一顿。
路明知怀着与步择清喝酒聊天的心思前来,走到一半便听见他房中一声惨叫,几只鬼魂的话犹在耳畔,她登时觉得不好,加快脚步,抵至他门口时正听得那句阴恻恻的“不如杀了”。
她手上没兵器,左掌结了个大力咒印,右手拔下发簪相阻,欲在大力咒加持下震落他手中剑。哪知他身形兀然顿住,原应落在他剑柄的发簪向着他腕骨直落。
路明知没想伤他,可电光火石刹那,收手已来不及。
而就在发簪尖端距步择清皮肉仅一线之隔时,变生陡然,一股巨力凭空而起,狠狠将路明知回弹。
路明知后脊撞上青石墙壁,喉间登时泛腥,她沿墙滑坠在地,眼前一黑,呕出一口鲜血。
一切发生太快,步择清亦不知怎么就成了这样,他三步并两步蹲跪在路明知近前,想碰又不敢碰她,脑子里仅剩一个念头:不知她这副身子能否经受这样的一撞。
路明知撑着身子挣扎着要起,步择清急忙去扶,尚未触碰到她,她掌心那截簪子却又朝他刺来。
这一刺出于试探,但没有留手,簪尖对准他的肩头。
接下来,仿佛适才那一刺的复刻,同样一股巨力,她同样被弹开,同样分毫奈何他不得。
路明知被那力道推着,在地上滚了几滚,就不再动了。
步择清也没动,没有去扶她。
一时死寂。
那梁上人拖着伤躯,早趁乱逃脱。
仅余两人,享这深夜的无言静默。
路明知五脏六腑都移了位似的疼着,但她已无暇顾及。
她看着掌心的簪子,怔怔的,不知为何会这样。
从前她一直想着,何时诛杀煞星是她可选择的,而现在……
她一试再试,终认清,她伤不了步择清。
作为一名诛煞人,她已无法诛杀她的煞星。
没了发簪,路明知一头青丝在地上铺陈,从缝隙间,她与同样怔愣的步择清缄默对视,良久,自嘲般笑了一声。
她这声笑很轻,但周围太静,还是清晰非常,兼有十足的讽刺意味,落入耳中,裂心刺骨。
觉得荒诞,步择清也跟着笑了声。
“路明知,你真想杀我。”步择清在问,又不在问。
那簪子没能刺中他,她面上的巨大失落再清晰不过。
他觉得他快要不认识她了。
路明知何尝不觉得他陌生?
推门那一霎,他双眼近乎成了红色,浑身煞意,是她从没见过的模样。
这样的他,令她深感恐惧,她不知他有几副面孔,又以那般可怖模样杀死过多少人。
她也害怕这些时日,自己心里所做的种种妥协与挣扎都付作笑话。
“嗯,”事已至此,路明知破罐子破摔般认下,“我就是为杀你来的。”
“呵。”步择清还是笑,但这一回,他是笑自己,笑容轻轻的,夜色里泛着凉,“没人教给过你,做事要持之以恒么?你费尽心机与口舌,留在我身边这么久,怎么不接着骗我了?”
“骗不了了啊……”
路明知一颗心已沉进谷底,阖上眼不想再说话。
她忽然觉得很累。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又该往何处去。
不想再理任何人,也不愿别人招惹自己。
步择清却非要招惹她。
他踱步上前,俯身狠狠箍住她的腕骨,扯起她半个身子,逼她仰面看他。
“骗得了,我让你骗。”他的眼睛更红了,红得发狠,“你就说你爱我,你留下来只是想救我,因为你不舍得我死……把我骗高兴了,我的命可以由你拿去,骨灰也送给你当战利品。”
说到这儿,他手上又加了力道,目光阴鸷,语气却是轻柔的:“你接着骗啊。”
腕骨痛不可挡,但路明知已失了喊疼的气力,她像一条死鱼,干涸在宿命的砧板。
“步择清,我从没说过我爱你,与你逢场作戏,也不过权宜之计,我留在你身边,就单单是为了杀你,可惜啊……你便是想把命送我,我也收不去,真是可惜……既如此,我还凭什么费力骗你?”
“可惜么?”
听她这么说,步择清把手松了,他竟是又笑起来,今夜月色的确很好,月光明湛,将他脸上表情映得清晰,模样落进路明知眼里,不比妖鬼像人。
“我倒不觉可惜。若换个人,今夜怕就死在了你手,也只有我,足以活着承受你的杀意,看来我们真是天生一对,注定生生死死纠缠在一起。”
步择清状况的确很不好,体内刚压下去的戾气本就被梁上人勾得冒了头,经路明知这一搅,简直快要爆开。
但他还是不想杀她,他只想把她关起来。
她说不爱他,那真是太好了,他正好惩罚她,让她每天一睁开眼睛,就只能看见他,他偏要让她和她最想杀、最恨的宿敌搅在一起,永不离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