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知留到最后,拦下说书先生。
“先生讲的真好!”她礼貌恭维一句,状似无意铺垫正题:“可惜步太师这样好的人不得圆满,自此生辰竟成了最难过的日子……”
“可不是么?”说书人上钩,声音压低些许:“小妹你这话说得不假,此后一连几年,生辰就像成了步太师的一道劫!”
路明知不自觉屏息:“此话怎讲?”
“我瞧姑娘投缘,讲与你听,但你莫要外传。”说书人叮嘱:“此事虽不算秘辛,终归是太师府的家务事,我等平民不宜妄议。”
路明知举起右手发了个不太标准的毒誓。
说书人又打量四下,然后才说:“步夫人去后紧接着两年,太师接连失了双亲,说来也巧,步老大人跟老太君一前一后,时隔一年统统死在太师生辰当天。”
路明知忙问:“步家二老都因何而死?”
“这……大人物的内宅之事,我一介小民如何得知。”
说书人嘴上说不知,模样却分明是知道。
路明知懂事地摸出张银票塞入他手:“先生若不知,这普天之下怕也没人知了。”
说书人瞟了眼份额,眼角笑纹漾开,这才接着道:“我确从太师府一婢子口中听过两嘴闲言。她称二老身子从来硬朗,平素也极重保养,去世前一两天都还好好的,恐是无端暴毙!”
“暴毙”两字出口,与路明知呼之欲出的猜测击了隐形一掌。
她又想到步择清,想来他孤身住在别苑,应也是步怀安的安排,看似待他疏远,实则是想让他避开克亲诅咒。
这时,说书人把声音压得更低:“我疑心,太师当年风头过盛,树大招风,或许招来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何以说‘不干净’?太师府后来还连年有人暴毙么?”
“哟哟哟这可不能乱说啊,”说书人险些上手捂她的嘴,“之后就没有了,哪能一直有?老太君去后,太师请永和寺高僧进府连做三场法事,又在次年生辰前把小公子送到府外。应是高僧除邪有道,其后数年至今,太师府果然没再死过人。”
没再死过人……
那煞星便不该是步怀安。
因世间惟诛煞人可除煞星,法力再高深的僧人也力不能及。
“先生,容我再问一句,”路明知不死心,“步小公子出生那年,步太师多大?”
“二十三。”说书人记得清楚,“太师殚精竭虑,一生为民,成家的年纪较寻常男子略晚两年。”
那他今年已逾四十。
如此,便更不会是他。
线头断了,路明知有些遗憾,但说到底,没再死人乃好事一桩,她暗暗以道德纠正心情。
思绪瞎跑着,蓦又记起一茬:“我听说步择清公子至今仍居府外,府上既已无事,太师何不把他接回去住?”
“接他回去做什么?”说书人却道,“昔日步小公子尚在府中时,两人也并不亲近,太师压根就不喜欢这个要了他娘性命的儿子。”
“况且,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这位步小公子也确实难以让人喜欢起来,”说起步择清,说书人就眉头微锁:“他……为人孤僻,鲜少出门,性情又古怪,听说一年到头也没几人能与他说超过十句话。”
一夜破了别人一年纪录的路明知微微抿唇。
“他成日缩在他那间小院,都要及冠了还没个正经营生,真是……”坏话说了一箩筐,说书人才想起留几分余地,话锋一转又找补道,“不过他较那些个纨绔子弟还是强上许多的,起码不至流连秦楼楚馆这等毁人的地界,逢年过节也会上太师府给父亲跟大伯请安……”
“他还有大伯啊。”
“就是太师的长兄,”说书人解释:“步家那一辈统共他们兄弟二人,感情甚笃,堪称兄友弟恭的典范。”
闻言,路明知彻底熄了步怀安是煞星的猜测。
须知煞星克亲无休无止,亲人死完还有友人,友人丧尽还有下属、仆从……
最想听的听完了,路明知开始神游。
“咱们接着说步小公子,”见她不复专注,说书人搜肠刮肚吊她兴致,“其人真怪得可以,他活了二十年,一没妻妾二无通房,连个平素交好的姑娘也没有,皇城不少公子哥儿背地嘲他多半还是个雏儿。”
雏儿怎么了?路明知不太满意地看他一眼。
她活了二十年,又死了二十年,第一次不照样在梦里?
还是跟步择清那个狗东西……
说书人没领会她这一眼深意,整个人沉浸在接下来的话里:“但我觉着……他更像有特殊癖好。”
路明知:“。”
自觉不该再听下去,她正要告辞,却听说书人紧接着添了一句。
“姑娘有所不知,他院里仆从尽是干瘪瘦小的病秧子,且个个不能说话,我怀疑他就好这口儿!每年他院里都得死个两三人,也不知是病死的,还是叫他玩死的。”
每年、死人……
路明知脑内轰然,心脏狂跳不止。
“您……还记不记得那些人都死在什么时候?”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并不清晰,像蒙着厚重的雾。
“这……”说书人像是为难,路明知又要抽银票给他,被拦下,“这个老朽是真记不太清了,但最近一回似是在……今年七月初?”
七月初,恰是步择清的生辰……
二楼,雅间。
一双眼居高临下,敛尽气息,俯视堂中已久。
“主人,您觉得,她会信么?”
“我会让她信。”说话人指间把玩一只冷玉瓶,那里头装着几滴陈年血,他幽幽向后掠去一眼,“今日这出戏……”
身后人立即低头:“属下明白。今日各茶馆茶楼,无人议过步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