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节挂灯笼,可祈团圆幸福。
若非要信些什么,秦霁信的大概就是灯笼。毕竟这前十六年,她过得一直很幸福。
秦霁爬上梯子,彩儿在下面扶着。她今日没带帷帽,只覆了一层浅粉面纱,越往上爬梯子越晃,秦霁不敢往下看,只牢牢抓着梯子两边。
一抬头,还差着好远。秦霁一时有些腿软,咬咬牙又爬了两级,黑色的瓦顶笼下一片阴影。
“给我吧。”秦霁向彩儿要灯笼,一开口嗓子都在发颤。往下看的一瞬总觉得自己要掉下去。
灯笼递到手中后秦霁更加寸步难行,一只手紧紧握住梯子,在细细的梯木上踮起脚,另只手拖起灯笼底往上凑。
彩儿在下面给她看位置,“往左边靠些。”
“咦。”彩儿后退两步,“哦,是右边,小姐你再高一点就能够上了。”
灯绳与房梁上的挂钩总是擦着过去,只差一点,秦霁试又往上踮了踮,鞋尖在细细的梯木上着力,不自觉的颤动。
灯绳在钩子周围绕了两三圈总算套了进去,秦霁踮的腿酸,放平身体时忘记脚下只有一根梯木,骤然失了重心往后倒去。
胸口有一瞬的急停,紧接着就撞进了一个人怀里。
是撞,不是掉。
头磕得实在是太疼了。
秦霁闭着眼,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放了下来。
她呆呆地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李思言,只有扑扑跳动的心口才能证明刚才确实发生了些什么。
“谢谢。”秦霁在男人冷淡的气场下心虚地咬住唇瓣,“大人来有事?”
李思言不答,指了指剩下的一个灯笼,问她,“还挂不挂?”
“我自己来,刚刚只是不小心。”秦霁小心翼翼解释,生怕这人是找自己算账。毕竟她前几日虽然没去找李尚书,但确确实实坑了李去疾。
李思言从她身侧走过,搬起梯子放到了另一边。
在秦霁身后,华盖马车重新往前驶去,木制车辕压在未化的积雪之上,碾出冬日呼声。
秦霁回首看去,正对上马车内男人轻勾唇角,车轩处的帘子随即被放了下来。
这辆马车她前几日才坐过,陆……她不知道他的名字。
只有这么一眼,但这次没有白纱的遮挡,秦霁仍敏锐察觉到了他的恶意。
她转过来,李思言仍站在梯子旁,秦霁微怔,这是要帮自己扶着?
她没多忸怩,有这么高的人站在一旁,秦霁这回稳稳当当地挂好了灯笼。
下来时被李思言扶了一下,手划过冰凉的袖甲,熟悉的声音落进耳中,秦霁忽而福至心灵。
她在他走过去的时候低声道:“谢谢你,李思言。”
李思言脚步顿了一瞬,头也未转地走了。
安善坊的茶馆设有两楼,一楼只有简单的茶水,梅花茶只有二楼才上。
李去疾心不在焉,落在了陆迢身后。
茶馆二楼分有四处,俱以红梅墨枝插屏相隔。
陆迢挑了临窗的位置坐下,赵望见状找到小厮,将剩下的左右两处包圆,留下最远的一处给旁人坐。
他出手大方,小二赶起人时也方便。“今日的茶不收您钱,客官可否换个位置。”
不多时,周边就清净下来。今日无风,阳光投进此处,倒是个闲坐的好地方。
一个穿着旧道袍的男人上前来给这二人泡茶。
陆迢看了会儿,一切都是平平无奇,挑眉,“这就是梅花茶?”
面前两人衣着华贵,仪表也是不凡,男子来时便提心吊胆,再闻此话手都抖了一下,没敢像往常般耍滑头。
“回这位公子,这盏中的是苏州的虎丘茶。梅花茶是我们茶馆的名字。”他解释道,见陆迢漠然瞥向窗外下边的红梅,道袍男子视线也随之转去,连忙开始找补。
“我们茶馆正是因这株梅得名。凛冬数枝去,红梅墙角开。好些年前御史大人也夸这梅开得好,还来此买过一株回去种呢。”
“哦,你们京城人真会做生意。”陆迢不咸不淡地点评了一句。
这可不是什么夸奖,道袍男子听了这话,讪讪不知所以。
随后座上男人一个眼风扫过,他忙哈腰退了下去。
梅花茶的梅花不在茶里,而在窗外。
暖阳化雪,红梅别冬。
这茶馆外筑了一道篱墙,红梅被拦在里面,一阵风过,枝头的红色骨朵便被吹落些许,人从篱墙外经过,片花飞舞,很有一番冬雪寒梅的意境。
在二楼窗边能将此景全纳入眼底,这梅花茶也不能算全是假的。
陆迢悠悠端起茶盏,就闻面前人叹了声气,晃起杯中舒卷的茶叶。
“昭行,你几时回去?”
“上元节过完便回金陵去了。”
李去疾微微锁眉,“圣上这回升任你为知府,这下可有的忙,应天府辖有七州,单单是单州的文章就不小。里面所牵扯的人也是盘根错节,不好下手。”
“近日回京的那个陈天水,圣上有意要将他派去你那边做通判,你可小心些,此人奸滑无比,仗着有个当贵妃的姊妹不知惹多少人头疼。若是……唉,罢了。”
若是秦御史在,他不会让这样的肖小去祸害地方,京中权柄在握的人何其多,对此人也是个约束,若是走去了地方可就不好说。
李去疾又想起了秦霁,他现在连对她伸手也做不到。
陆迢掀眼瞥向窗外,不慎在意地抿了口茶,淡声道:“任他来便是,我亦有不少好亲戚。”
李去疾展眉一笑。
话虽没错,可他哪里是靠亲戚的人。
“万事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