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下脚步,神情一点点沉了下来。
“你在找谁。”一道轻巧的声音忽然从侧后方传来。
时绮不知道躲在花房的哪个角落,这时突然冒出头。像是藏在森林里偷偷观察人类的小动物。
见商随一瞬间看了过来,时绮本想问问检查结果怎么样,最后只简单道:“解释一下吧。”
一切仿佛被施加了透明的魔法,原本烦躁不安的心绪逐渐变得平和。
随着时绮一步步走近,他微微哑着嗓子温柔地说:
“抱歉,小绮,一直让你误会我是浍涧的适应生。”
“认识以来,好几次你问到相关的事情,都被我用各式各样的办法搪塞了过去。”
回忆起自己说过的话,商随也有些无言,最终坦白一直以来的顾虑:“因为一开始是以这个身份认识的,如果突然说出真实的情况,我怕显得我很奇怪。”
现在也没好到哪去就是了。
商随在心里默默补充。
时绮动动唇,想说什么,神情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第一次在浍涧见面,你问我能不能陪你,我很愿意。不想错过接触的机会,才没有说出真话。”
“但再怎么说,都是骗了你。是我做得不对。”
他说完微微垂下眼,静静等待另一个人的回答。
时绮同他对视片刻,眼里竟是逐渐浮现出笑意。
像是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时绮再也绷不住,一直冷冰冰的脸上流露出稀奇的神色。
“你怎么还乱丢信息素?”感觉到肩上若有实质的重量,他看似不满地说,“都压着我了。”
“对不起。”商随立即试着收敛,他知道自己的信息素有多霸道,“刚才用了药剂,没法完全控制好。”
时绮并不感觉冒犯,反而觉得他被刺激到信息素都控制不好十分有趣。
“原来你心里没底的时候是这副样子,我还以为你能一直维持冷静。”
商随愣在原地,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不错,这么呆的表情也是第一次见。
时绮点评完,终于说出真话:“之前说看我心情的时候,其实我没有表现出来得那么生气。”
一开始听完江砚的话,他确实觉得莫名其妙。
但他的脾气一向来得快去得快,见到商随的那一刻,他很快想到最关键的一点:江砚能若无其事说出来,说明商随根本没打算故意隐瞒。
商随一共以陪聊的身份和他见过两次,第一次算将错就错;第二次却是他指名道姓要求人家陪他作为补偿,不能把责任全推到一个人头上。
倒不如说,商随本来不是陪聊,却愿意见他,已经十分照顾他的情绪。
“你被吓到了吗?”
回忆起他慌慌张张的模样,时绮觉得自己装得应该挺像那么一回事:“都说我发脾气的时候很吓人。”
“……确实很吓人。”
“别看我现在表现得很豁达,其实才知道的时候,心里真的很不爽。”时绮实话实说,“感觉被你耍得团团转。”
商随似乎想说什么,时绮笑着摇摇头:“我知道你没有那个意思。”
相识以来,无论是假扮情侣、临时标记……一直是商随在帮他的忙,却没跟他要过回报。
就算开头有所隐瞒,如果这样都算“骗”,全天下的骗子得集体失业。
“但可能……我不够大度吧,没办法完全不在意。”
时绮不喜欢把话憋着,连带着自己的不足之处也不想掩藏。
“不想把这件事留在心里,就觉得,那我也耍你一次好了。”
“假装很生气,让你也猜不到我在想什么。这样我们就扯平了。”
远远的,沈千俞见他们站在一起,在玻璃花房外停下脚步。
思来想去,他都觉得商随离开前的模样不太对劲,怕时绮如果和他闹翻出什么意外,最后默不作声跟了过来。
商随有点没跟上他的节奏,慢半拍地问:“那你还生气吗?”
时绮摇摇头:“完全不。”
“我是不是很幼稚?”见他沉默不语,时绮也有点不好意思,“我以后尽量控制一下。”
时安一直觉得他这个习惯不好,像他这种不会控制脾气、还要闹到明面上的,完全就是没长大的小孩子。
跟家里人就算了,在外面这么闹腾不嫌丢人啊?
“没有,你这样有什么说什么很好。”商随道,“真的。”
其实也有一些事情瞒着你。
时绮在心里偷偷想。
尽管商随和大家相处得很好,偶尔他却感觉对方游离在人群之外,似乎有许多秘密。
他知道每个人都有隐私,就连他自己都没说出家里催婚的真实原因,商随至今不知道他有腺体退化症,他却对商随的一切感到好奇。
不该这样,却控制不住在意。
因为太在意,才忍不住发脾气。
原本还想多演一会儿,但在商随说出第一次见面就愿意陪他的时候,时绮实在没有绷住,听完就笑了起来。
商随朝时绮伸出手,将手掌平放在他面前,是一个等待的姿态。
“我们和好吧?”
时绮抓住他的手:“当然了。”
商随稍微用上力气,顺势将他拉进怀里。
看见他们拥抱在一起,沈千俞终于放下心,转身抬步离开。
相较于只知晓特殊易感期的江砚,他切身参与过那段残酷的往事,知道克服一切心理障碍有多困难,因而十分佩服商随最终走了出来。
他希望商随能过得幸福。无论是对恩人,还是对朋友。
当然,最好是在不要违法犯罪的前提下。
看商随今天这架势,人家要是把他甩了指不定得疯成什么样,以后可能得想办法去监狱捞人。
你俩千万要好好的啊,沈千俞发自内心地想。
他暂时还不想更换职业。
“好害怕,”感觉到怀里熟悉的温度和气息,商随终于彻底放松,没骨头一样靠在时绮的肩膀上,“你让我一个人去做检查的时候,还以为你真的不打算理我了。”
时绮一动不动,任由他软趴趴地靠着:“我们不是好朋友吗?”
知道等商随做完检查回来自己就会彻底消气,才会想暂时分开。
“不会因为这么点儿事情不理你,也不会和你生很久的气。”
心里却有一个声音说,只当朋友不够,很好很好的朋友也不够。
至少面对林言,他从来不会脸红心跳。
但商随说过他们是朋友,在找到更合适的身份之前,就先作为好朋友相处吧。
嗯……那种更为亲近、将来可以交换所有秘密的朋友?
“不过你可真能瞒,认识这么长时间,我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时绮忍不住吐槽,“要是你家破产,你就真去干陪聊吧。”
“你一定能超过绘涧现在的门面,天天有人抢着给你开香槟。”
“不要,”商随似乎还没从大起大落中缓过来,心有余悸道,“这辈子当一次就够了。”
两个人对视一眼,想起在绘涧阴差阳错的相遇,都忍不住笑起来。
“从来没有人能耍我这么久。”时绮用上力气,戳了几下他的肩膀,“你还是第一个。”
对他来说,这点力道实在不算重,就像猫挠似的。
商随顺从地弯起眼,流露出非常柔软的神色:“对不——”
时绮眼疾手快捂住他的嘴:“不是才说过?扯平了,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
“你对我很好很好,不要道歉。”
“小绮……”
商随目光盈盈望着他,忍不住埋下头,蹭了蹭时绮的脖颈。
他一边蹭一边叫时绮的小名,声音仿佛灌了蜜:“小绮、小绮——”
我好喜欢你。
如果真的有命运这种东西,能再次和你重逢,应当是来时路上跌跌撞撞踩着玻璃渣、不知未来将去往何方,但抬手够到的那一刻,就足以称之为幸运的命运。
时绮微微侧过头,被他叫得面红耳热。
才吵完架,怎么商随反而更黏人了。
慌乱之下,时绮动了动鼻尖,匆匆转移话题:“从刚才就想说,你身上的味道好奇怪,为什么信息素里混杂有消毒水的味道?”
时绮不禁担忧地问:“你的检查结果怎么样,信息素不会病变吧?”
“……”
商随沉默片刻,一时之间分不清时绮到底是更关心他的信息素,还是他本人。
“检查结果没问题。身上的味道是医院的阻隔剂。”
时绮注意到,商随脖颈后有一片红痕,应该是和医疗仪器接触导致的。
他下意识想伸手摸一摸,又觉得不太合适,没有动手。
做的什么检测,为什么要碰腺体,那么敏感的位置不会痛吗?
原本清甜的信息素里混合进一股挥之不去的氯味,时绮皱了皱鼻子,顿时理解商随先前为什么会对苦艾味的香水表现出抗拒。
他和对方一样,也不喜欢商随身上沾染其他的气味。
趁商随现在看起来很好说话,时绮得寸进尺:
“你今晚能不能好好洗个澡?然后给我当抱枕,陪我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