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人的目光自下而上,小心打量着折鹤的表情。
洛行舟的神色是谄媚的,讨好的,但他的眼神却也是麻木的,冷淡的。
下跪磕头而已,这有什么好纠结的?
也许旁人下跪的时候总要迟疑一会,纠结一会,因为他们的后背总是挺直的,因为他们屈膝下跪要付出的代价总要比常人想象得多得多,但洛行舟从来无需这样的纠结迟疑,他自小便是跪着求人施舍,哪怕如今换了一身似模似样的衣服,骨子里也依然没有多少变化。
囫囵披着人皮的野狗,最清楚的一件事是自己能活着就是最大的奢侈。
野狗嘛,无主养活,自生自灭的脏东西,自来就是要被嫌弃的,所以无论是谁来踢上一脚或是好心打发两口吃的他都习惯,旁人对他是善是恶都要习惯性地摇摇尾巴,要么是和人示意自己没有敌意也没有威胁,要么就是感谢一番对方那点指缝里落下来的零星好意。
他见过许多所谓的贵人修者,但无论对方是个什么东西,只要自己愿意跪下来磕两个头大多都愿意放过他——哦,也有那爱多管闲事的,放着那么多正经事情不做,偏偏要来斥责他这个小乞丐出身的玩意,说他不知廉耻,毫无自尊。
自尊又是什么东西?
那是有钱人才配玩的东西。
对于乞丐出身的野小子来说,自尊是填不饱肚子的。
所以洛行舟自己有一套行事规则,要如何对付这类家伙他也已经称得上一句熟练,总归都是些习惯自命清高的大人物,做出样子让他们痛痛快快骂上几句,再同他们证明自己的确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就行了——
等他们对着自己骂够了,高兴了,满足了,证明这眼前空有美貌皮相的少年的确没什么用处,他们也没什么继续努力帮助这小子的必要,自己就会走开了。
红衣少年跪在那儿,仰起头,坦荡荡的看着面前的折鹤,唇角分明带着笑,眼神却是一种截然相反的奇异冷漠。
……
折鹤挑了下眉。
她屈膝蹲下来,眼睛打量着跪在地上的少年,过了一瞬后,她眼尾一弯,露出个似笑非笑的神情。
“慌什么。”
女人一脸平淡地看着他,既没有被他这突兀一跪吓得不行,急惶惶地要他起来;也没说指着洛行舟的鼻子,骂他丝毫不懂自尊自爱。
“我有说你有问题吗?”她蹲下来与他平时,只心平气和地随口问了一句。
洛行舟的嘴唇颤了颤,有些懵懂,又有些警惕。
他抬头看了她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少年轻轻抿了一下嘴唇,有些不太适应的挪了挪自己膝盖的位置。
他不喜欢女人的眼神,太冷,太淡,满是见惯世面的了然和平静,对少年来说,她太像是那种会蹲下来抚摸野狗脊背的伪善人,这个女人现在用眼神盯着自己,目光仿佛能顺着这身宽大华艳的外袍摸到他皮肉之下突起的骨骼轮廓。
“不喜欢跪着?”折鹤问他,“那要站起来说话吗?”
少年舌尖抵着腮肉,莫名不想言语。
他过去和人这么聊天时,还真就没怎么执着过自己是跪是站,总归对于对方来说,他如何总是无所谓的。
可被这人一问,洛行舟又觉得自己双腿酸麻,膝盖隐隐作痛。
……眼下这情况,站起来自然是最好,可少年人心里生了股拧巴劲儿,又莫名其妙地不愿意完全顺着她的意思来,干脆直接坐在自己的小腿上,将跪姿转为跪坐,就这么直勾勾地回望过去。
折鹤瞧着他的小动作,唇角跟着抿出一个浅淡的笑来。
“正巧我也有些问题,你既然留下来了,那就这么问吧。”她看起来很好脾气的样子,语速也放的缓慢:“你们这个山神,到底是个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