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眼眸含笑,身旁还跟着一人。
石门挪得慢吞吞,他便主动侧身,给旁人让开了位置,二人迤迤然走进石室。
蒯璟难掩震惊,下眼睑不住地抽动,厉声道:“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来的究竟是什么人,竟然会教蒯璟这般动摇,且侯朔的呼吸声本在巽又斜后方,这二人出现后,他的气息突然撤远了许多。
“哦?你说这石门?”青年好奇地回首,露出正在合拢的石门,笑道:“实在惭愧,璟公子开门的过程,不小心被我瞧见了。”
这话说得心安理得,可没头没尾,稍细琢磨一二,蒯璟瞬间起了身鸡皮疙瘩,觉得对方得了什么疯病。
没错,这石洞错综复杂,若不是尾随他与侯朔,想是难以到达此处,但这三更半夜的,究竟为何要尾随他?又是从何时何处开始尾随、尾随了多久?既然尾随了,为何在此时现身,在他面前堂而皇之地闯进来?
除了对方疯了,蒯璟想不到其他能骂的字眼。
是啊,他就是疯狗,这不是人尽皆知的事吗!
巽又衣袖被轻扯,顿时抖擞精神,朝花绝看去,而花绝神情怪异,点了点石室门口的方向,做了几个口型——
云栾,云衢。
相较云栾,云衢显然更正常一些,只是往日温柔的眉目染上一层阴翳,口吻也很凝重:“璟公子恕罪,是绮华与在下散步时,偶然看见你与侯宗主结伴而行,想来打声招呼。”
但没想到,居然发现这等隐秘之地,阴气浓厚,恐生不测,这才带着云栾紧跟上来,见蒯璟侯朔二人久进不出,便出此下策。
说完,云衢的视线越过蒯璟,望向锁在池中岛上的阿笑。
云栾也随之瞅了一眼,笑道:“我还以为侯宗主是蒯宗主请来的客人,难不成其实是璟公子的客人?大半夜的不歇息跑到这来私会,仙宗鬼宗的,这要是传出去,三言两语怕是说不清了。”
蒯璟冷笑:“这就是你无量云海的风范?云绮华,你领着你家二师弟闯我蒯氏禁地,这传出去又要怎么说?”
侯朔打圆场道:“公子莫恼。云栾公子,这都是误会,是我看到有贼人闯入此地,恰好碰上了璟公子,这才一同过来捉贼。”
云栾翘起嘴角,左顾右盼道:“是吗?这贼人我是没看着,但囚人倒是确确实实有一个……”他歪头瞧向池中岛的身影,“看样子,还受过不少刑呢,衣服也不给人穿一件,真没人性啊。”
提到衣服,阿笑突然哆嗦了一下,云衢见状,皱了皱眉,越过了蒯璟,径直向水池方向走去,那池水又窄又浅,步子大些就能跨过,云衢丝毫不犹豫,将外袍褪下,披在了阿笑身上。
绣工精致的缎袍,水色波动时闪烁着华贵的浮光,与脏兮兮的乌发,遍身淤青的羸弱身躯形成对比,他苍白的肤色几近透明,不知在这里关押了多久。
缎袍盖下来的一瞬,阿笑发出短短的悲鸣,浑身发抖起来,云衢悲悯而不忍地望着他,将袍子拢紧,温声道:“冷吗?”
阿笑没有动,被乌发遮盖的脸上,有水淋淋的痕迹,好像是眼泪。
他不说话,只嘶哑地发出“嘻嘻嘻”的笑声,瞳孔里除了空洞,还有恐惧和绝望。
蒯璟嗤了一声,阿笑猛地一震,立刻放声大笑,边笑边往后缩,听起来如同野兽的哀嚎。
云衢转头瞪向蒯璟,视线满是压抑的愤怒,而蒯璟却笑:“云亦然你这是做什么?可别把你衣裳弄脏了。”
真不是个东西。巽又在心里啐了一口,这狗眼看人低的货色,白日里对应旸毕恭毕敬,转眼对同辈就这般放肆。
云衢即使在愤怒,声音也还是温和的:“蒯璟公子,堂堂仙门之首,怎能做出如此轻薄人命之举,不给他衣服蔽身,更是践踏人格自尊的行为,不管他犯了什么错都不该如此,这毫无人道可言。”
云栾劝道:“亦然,别着急,这人身份不明,是不是蒯氏门下弟子都不一定。蒯璟,你们家的传闻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个人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不该给我们个解释吗?”
左一句人道,右一句解释,他蒯璟何故被这两个突然杀出来的外人指责?
蒯璟像是看见了极荒唐的事,笑出了声:“解释?我为什么要解释?我凭什么要解释?!云绮华,我有什么义务要给你们云氏的人解释吗?!我家的事关你们屁事啊?云亦然,你还是云连洵儿子呢,就这么发扬你家威名的啊?擅闯蒯氏禁地,你怎么不给我解释?!”
云衢无动于衷,只道:“璟公子,我方才已经解释过我和绮华为什么会来这里,反倒是你,行为乖张、言辞过激,何况你在此囚禁他人也是事实,如若不肯说明,那我明日只好请阿姊来问。”
精彩。再吵激烈点才好。巽又在心中默默为云衢鼓劲。
提到云幽,蒯璟的脸色瞬时难看,咬着牙道:“云亦然,我到底哪里惹到你了?蒯氏自有门规约束管教弟子,他一个精神失常、接连误伤同门性命的东西,值得你这么为他费心?”
云衢走近阿笑,再度蹲下,用手拂开他遮脸的长发,他微微颤抖,并没有躲开,藏在他长发下的,是一张与成年的躯体截然相反的、连云衢都感到惊愕的年少的面孔。
并非是他长得幼小,而是神态。
就好像懵懂无知的小小野兽。
云衢喃喃道:“他既精神失常,以后也会一直被关在这里吗?”
阿笑望着寂然的云衢,圆溜的眸子闪起光来,仿佛已忘却方才的恐惧,嘴巴咧开:“你的衣服,真漂亮,我喜欢,你也漂亮,留下来,陪我?留下吧,陪我?你陪着我,一直陪我,在这里?陪我陪我,陪我。”
云衢嘴角微弯,伸手摸了摸阿笑的头,起身对蒯璟道:“你与侯宗主私下会面,我可以当不知道,但囚禁活人一事不行,这事若是传出去,想必对坠星谷的名声也会是重大打击。我不管做主的是你还是你们宗主,只要把他移交给我们云氏,我就老老实实闭嘴。”
嚯,没想到温温柔柔的亦然兄,该硬气的时候居然这么硬气。花绝感慨,果然宗主的儿子底气都不一样。
云栾提醒道:“凭空多出这么个人要带回去,师姐会起疑哦。”
云衢道:“阿姊那边,自有我去说。”
蒯璟阴沉着一张脸:“你们凭什么……”
许久不做声的侯朔笑了一声,终于开口:“云衢公子,这是否太霸道了些呢?我本以为你们仙门与我们鬼宗有什么不同,如今看来,使的手段也半斤八两。”
云衢神色未改,继续听侯朔说道:“你姐姐是霁泽三使没错,同花若萱交情匪浅也不错,可这般公为私用,把霁泽三使当自家靠山,还出言威胁的做法,未免有点肮脏了罢……”
话音未落,云栾眼神刹那狠戾,光影一瞬,气冲长袖,苍鹘铛地一声深深刺进巨岩缝隙,几寸之外,映着侯朔的双眼。
气氛一时间凝结。
云栾亲切地微笑:“侯朔,嘴巴放干净点哦,要是把我惹生气了,我可就不会放过你咯。”
倘若云栾没有手下留情,这把剑兴许就直接刺进了自己的太阳穴。
在此处与云氏动手,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侯朔明显忌惮起云栾,嘴角动了动,勉力一笑:“传闻果然不错,你当真是云衢公子的狗。”
云栾笑意不减,缓缓张口,压低嗓音:“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