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黑灯瞎火没看到,如今花绝蹲下细看,发现这石像似龙非龙,蜿蜒身躯布满鳞片,且额上有鳍,口吐信子,周身绕火,神情凶恶,作云上游走状。
是螣蛇。
神兽螣蛇,主司妖邪蛊惑之事,位东南方,先天为兑,后天为巽,是为泽风大过,且上卦泽下卦巽,两卦对应,充满戾气,很是不祥。
花绝神色微沉,扯起嘴角道:“……这里头究竟关的是什么东西啊。”
他沉思起来,难道破解之法就在这当中?
这时,远处忽然有什么动静,花绝一个激灵,立刻熄灭所有移星旗,收回乾坤袋,拉过巽又藏在了某个洞口拐角。
黑暗里,脚步声幽幽回荡,距离还远,但轻车熟路。
巽又侧耳听了片刻,低声道:“只有一个人。”
花绝比了个嘘,也低声:“先看看。”
接着,来时的洞穴深处有了微弱火光,一名紫衣少年缓缓前来,一手拿着火折子,一手拎着食盒;火苗在阴风里颤抖,映着少年害怕的脸,摇摇欲灭。
这不正是巽又早晨遇到的那个文气少年吗!
花绝睁大了眼,惊道:“蒯琼!”
巽又也很意外,问你认识他,花绝点头,压声道见是见过数次,但没太说过话,随即表情又凝重起来,这样的地方连蒯琼这等小弟子都能来,难不成是巽又查错了?
只见石门前,少年忽然皱起脸,快哭了般:“怎么办,怎么办啊……珒师兄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我真的不敢进去……为什么是我啊!”
他哆哆嗦嗦说完,深深吸了口气,捏紧食盒的提手,下一瞬只听玉铃幽响,他陡然警惕,惊声道:“什么人!”
花绝心道不好,却见蒯琼浑身一软,火折子啪地掉在了地上,火苗在地上乱颤,食盒松垮垮地挂在他手腕,人就那样站在原地,再听不见任何动静。
巽又走出,拾起火折子,花绝紧跟上来,蹙眉道:“他怎么了?”
巽又转转火折子,凑到蒯琼面前,火光照亮他无神的双眼,淡淡道:“被我用伥鬼摄住了,现在只会听我的,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说完,她又靠近花绝,“你不会又以为我杀了人?”
花绝尴尬一笑,退了一步,道:“女侠误会了,怪小弟没见过世面,总是一惊一乍的,您饶了我罢。”
巽又看他的眼睛,转而一笑:“逗你的。”
花绝微怔,干笑一声,正要说话,石门后忽然传来细微的闷响,类似锁链碰撞,随后是一道蚊子似的声音,听不大清,似乎在笑,又似乎在尖叫。
花绝神色一凛:“里头果然有东西。”
巽又转头问蒯琼:“这石门你可会开?”
蒯琼被抽去魂魄般,呆木地点头,巽又说了句很好,让蒯琼上去将门打开,花绝却拦了拦,道:“不急这一时,问清楚些为好。琼公子,里头关的是什么人?可有什么陷阱机关要注意?”
蒯琼毫无起伏的声调听起来有些瘆人:“内里所关,不知何人。没有陷阱,没有机关,唯有封印法阵。”
花绝不语,心里越发犯嘀咕,若里头关的是邪祟,自不必派人来送吃食,但要是普通囚犯,又为何要这般避人耳目,还关在这等重地?蒯氏到底暗地里在做什么?
蒯琼也只是按吩咐行事,知晓的肯定不多,恐怕再打听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来了,花绝叹了口气,与巽又对视一眼,巽又于是道:“去开门。”
蒯琼听到指令,撂下食盒,虚空画了道法阵,随后捏了个乾坤诀,左右手分别再捏火水仙诀,闭上眼口中念念有词,念的是什么巽又还来不及凑过去听,就见蒯琼倏然睁眼,双指劈向石门,沉声道:“开!”
哗啦啦,石门开了,深处泄出一丝暗幽幽的紫光。
巽又眉头微皱:“好重的阴气。”
石室内别有洞天,本以为是修葺过的密室,却不想仍是它最原始的模样——乱岩耸立,石峰倒挂,滴水成池,池底散发着诡异的蓝光,水声空荡回响。
而被池水围绕的中央,画就巨大的封印法阵,呼吸明灭着淡紫光华,法阵中心蜷缩着一个人,浑身赤裸,皮肤苍白,骨瘦如柴,只有垂了一地的乌黑长发,将身体遮藏起来,因此也分不清男女。
那人微微一动,像极了控制不住的抽搐,拴着四肢的锁链随之作响,他卧在法阵当中,咯咯地低声笑着,不知在笑些什么。
这场面实在过于诡异,哪怕只是个疯子,也不由得让人提心吊胆,花绝护着巽又,二人小心翼翼地靠近,蒯琼木讷地跟在后面。
听到有人靠近,地上的人不笑了,露出长发下黑洞洞的干涸眼珠,一眨不眨地盯着三人看,然后嘴角又弯出一个骇人的角度,慢慢起身,慢慢爬来……
哗啦,碍于锁链的长度,他只得在法阵边缘停下,仰头看着三人。
不,是只盯着巽又看。
他咧开嘴,渴望地瞧着巽又,连声音都又尖又细,像一只冰凉的手反复抚摸人的脊梁。
“你的衣服……我好喜欢,给我吧?”
巽又直直看着他,没有说话,他也用深渊似的眼睛看着她,微笑着不停重复:“你的衣服,给我?我喜欢,给我,你的衣服,我要穿,你的衣服……给我,给我吧?”
花绝越听越瘆得慌,出声唤道:“喂,阿、阿又……”
巽又道:“不能给你。”
他咧着嘴,歪过头,幽幽地发出一声:“啊?”
巽又仍然平静道:“给了你就会留下证据,最快今日,最晚明日,我们就会被发现来过这里。所以,不能给你衣服。”
长毛动也不动,依然盯着巽又,四周的空气登时变冷,花绝预感不妙,手默默搭上封喉。
噔地一声,锁链被扯紧,长毛突然向巽又猛扑几下,眼里满是血丝,花绝的刀刃瞬时指向他咽喉,冷硬道:“你到底是什么人?蒯氏为何将你囚禁于此?”
长毛死盯着巽又,嘴里念咒般又快又疯:“为什么不给我为什么不给我,我要你的衣服,我喜欢你的衣服——给我给我给我给我给我!我想要我想要我想要!给我穿!我要穿!!”
他发出一声尖啸,足下卷起汹涌的阴风,石室的空气浑浊沉重,随他嘴里越念越快,越来越疯癫,阴气也越来越浓,四面的石壁甚至开始扭曲。
难道真是邪祟?!
巽又瞳孔一紧,扬起手,腰间的索命凝于半空,长响几声,萦绕石室,可长毛非但不受控制,又是一声尖叫,激荡的阴气比方才还要澎湃,石室的巨岩碎石也跟着震颤!
“不好!快过来!”花绝胸口翻江倒海,低吼一声,扯着巽又往石室边退去,半空的索命化作白光,回到巽又腰间。
然而,蒯琼从开始就呆立在原地,即便此时他不受自我意志驱使,这股阴气也还是会影响到他的肉身,巽又一面抵御阴风,一面操控伥鬼,长毛却忽然脑袋一歪,定住了。
阴风停息,石室重归平静,长毛又笑了。
这次,他还是盯着巽又看,望眼欲穿似的,咧着嘴道:“我知道,你认识我阿兄,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