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未落地,我就感到一股阴冷幽寒之气自下方而来。
山门巍峨矗立,上书夜清观三字,纵横遒劲,凛然豪挺,左右画有仙鹤祥云,八卦龙纹。虽是邪观,门面倒是不输其他,颇有气派。
妆点得有模有样,怪不得能骗来村民进香。
夜清观称作道观,其实和庙差不太多,只建了一座主殿,殿后有一中庭,东西则是厢房,后有一道月门,再有一片竹林,一口井,一间灶房与一间柴房,再走就是后门了。
山上无雨,只有野风砭骨,我与以夙自云头轻缓落下,甫一入观,四周僻静无人,几棵银杏夹道,再走几步,种的却都是杨树,风一吹,满天的叶子窸窸窣窣,平添诡异。
我道:“山巅满杨山麓槐,夜雨坟棺召鬼来。道观里种鬼树,如此不合常理,那些村民竟不觉得奇怪,还来参拜。”
以夙一挑眉道:“他们若懂这些,祖坟还能挑在槐树下么?”
又走几步,唯一的主殿映入眼帘,司夜殿三字由金漆题写,殿堂宏丽,犹有古韵,只是大门虚掩着,看不到里面,也没有人的气息。
我和以夙在门口站定,他脸色不甚好,似乎感受到门后的东西,眉头紧蹙,嘴唇微抿,正待他打算推门,我先一步上前,将他护在身后道:“我来。你呆着别动。”
身后的人浑身一僵,缓缓道:“你小心……”
我一手放在后腰鸿运上,一手慢慢推开门,门铰拖着调子长长地吱呀了一声,宽大的须弥座上,一尊十尺巨像赫然眼前,正俯身垂眸,唇角带笑地望着这边。
我顿时寒意裹身,踏入殿内,不忘对身后的人道:“小心门槛。”
以夙的脚步一迟疑,走到我身后,幽幽地道:“……我只是容易摔跤,不是瞎子。”
眼前这尊像,塑工精致,栩栩如生,却说不出的诡异。
一袭烟光暮紫衫,天青流云裙,挽薄纱,系罗绦,头梳双环望仙髻,手持流光紫金瓶,瓶中插有玉兰十五朵,还有一朵拈于玉指间,代表夜游神十六人,做俯瞰红尘世间状。
除此之外,她看似珠光玉润,慈爱和蔼,盈盈如水的目光摄人心魄,但却又是灰紫肤,滴血唇,半垂着狭长的眼,面带毛骨悚然的笑容,贪欲尽显,阴气骇人,有入邪之相。
额头上,缀着一朵绛红的花钿,艳丽妖媚,却很眼熟。
看了半晌,我只得喟叹一声:“嚯,手艺还是不错的。”
好一尊神女入魔像,难道天庭的传闻并非空穴来风,我娘真是入了魔才回不去的?
倘若真是如此,我大概可以想象到小玉帝是什么表情,定然面色铁青,勃然大怒曰:神女入魔!天威何在!把这个魔界余孽给朕拖出去!着诛仙台,将这妖女以天雷神火诛灭!
然后我就干脆利落地灰飞烟灭。
一旁的以夙半眯着眼,冷笑道:“竟敢如此亵渎神灵,还占了东曜元君的道场,真是胆大包天,不怕被一锅端了么?”
我在殿内四处转了转,边看边道:“既然有胆子做,就是没把天庭放眼里。这道观好比蟑螂,发现了一个,便有千千万万个,东曜元君的道场里都有,那你的道场里也肯定不会少。”
我摸了摸香台,干干净净,看来每天都有打扫。
以夙道:“受人香火,必得裨益,要是世人皆拜魔像,长此以往,必有真魔降世。兰儿至今无法重返天庭,这背后定然有联系。”
我绕到魔像背后,不由心里感叹村民的香火钱当真好骗。
道观只有一座主殿,难免建得奢靡,魔像身后一片金碧辉煌,松柏仙鹤点缀,其间挂有中堂,上用苍劲恣意的行草写着:仙德无忧,天道无妄,浪游乾坤外,人间逍遥仙。
落款只四个小字,无忧道派。
无忧道派?这是什么新颖的邪道?飞升前没听说过,在天庭呆了八百年更是闻所未闻。
以夙拧着眉头道:“好大的口气,藐视天界,侮慢神女,还想将凡界单独从三界劈出去,供他们逍遥游?天庭一时不盯着看,凡界就闹出这些幺蛾子来。”
这道派宣言倒是有趣,瞧不上天庭,不屑做神仙,却又拿我娘当幌子,扬言在凡间也能畅游做地仙,一副要推翻玉帝独自称王的模样,岂不矛盾?
越想越可笑,我回到殿前,轻轻拍拍以夙的肩,道:“不成气候的邪道罢了,莫恼。”
比起这宣言,我还有更在意的地方,我问道:“那朵花钿,你有没有什么印象?”
“花钿?”以夙向魔像看去,神情微妙复杂,片刻后摇了摇头,道:“不曾,兰儿本人从未点过什么花钿。”
奇了怪了,这尊魔像眉间的花钿,我总觉得曾在哪里见到过,而且应该就是不久前的事。
以夙挑眉道:“不久之前?那不就是还未下凡的时候,难不成你是在天庭里见到的?”
我迟疑道:“我也觉得奇怪,但不应该啊……”
我脑海里,有这样一幅画面,一条白皙的小腿,同样花纹的刺青就在右脚的脚腕上,其主人轻提衣摆,玉足探水,嘶了一声,说了句好烫。
还是个熟悉的男人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