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琼急忙连声“打扰”,又看了渠殊同一眼,对上他鼓励的眼眸,小心翼翼迈过门槛。
渠殊同郑重拜托道:“那我太太,就麻烦您了。”
全婶子连连摆手:“不麻烦,不麻烦。渠少爷您放心去忙,玉小姐就交给我。”
全婶子家比毓琼渠殊同家要小很多,环着一个长方形的小院子,只有一排西屋和半座正屋——之所以是半座,据全婶子的儿子壮儿说,五六年前,全大叔那边有一家远房亲戚遭了兵灾前来投奔,全大叔夫妻两个心肠好,收留了他们暂住。
结果他们一住不走,收留变长住,到了后来,借着一次染疫病的理由,他们在院子中间立了堵墙,也没个拆的意思,彻底将屋子分了一半去。
“那怎么就让他们住下了呢?”毓琼一听,简直快要气炸,“这本就是你家的屋子,凭什么让他们占去一半?”
壮儿也生气,咧着嘴,又露出一口歪歪斜斜的牙齿:“我也跟娘这样说!但爹娘说,毕竟是亲戚,人家有难处,也不好撕破脸皮赶人家走!”
毓琼颇有一些恨铁不成钢,要不是还记得渠殊同早上出门时对她耳提面命“不要惹事”,她都恨不得亲自提着那个半人高的大扫帚上门赶人。
再看中午吃饭时,全婶子翻出了家里最好的碗筷,还特意用热水烫了好几次,才小心翼翼摆到她面前的模样,毓琼一股怜惜便油然而起,用一双新筷子挟了一块儿腊肉,放进全婶子的碗里:“全婶子,吃肉。”
“哎哎,玉小姐你也吃。”全婶子显然有些受宠若惊,当即就要挟回毓琼碗里。筷子都伸出了一半,又顿在了半空,犹豫了一会儿,转了个方向,递进壮儿碗中:“壮儿,吃肉。”
然后学了毓琼的样子,换了那双公筷,挑了最大的一块儿放到毓琼面前:“玉小姐,吃肉。”
给大家分了肉,全婶子也埋头,开始吃饭。
毓琼见她只挑着蕹菜吃,那腊肉碰都不碰一下,就是偶尔被蕹菜缠着一起夹上一块,也会认真挑拣出来,送到壮儿的碗里,不由再次开口提醒:“全婶子,多得很,你也吃。”
“哎,哎。”全婶子急忙点头,在毓琼的注视中,将筷头悬在一块油光发亮的腊肉之上,停顿了片刻,最后猛地挟起旁边一团蕹菜,塞进了嘴里。
渠殊同是在傍晚回来的。他敲开了全婶子家门,表达了感谢后,接毓琼回家。两人在灿烂晚霞下沿着田间小道慢慢走着,毓琼起了兴,踩在田垄之上,摇摇晃晃像是走独木桥。
渠殊同就安静跟在旁边,在她身子歪斜时适时扶住她的手,帮她保持平衡,听她叽叽喳喳说话。
“……那腊肉明明是谢礼,她完全可以留着晚上一家人吃的,可她不仅中午就做成了菜,还把肉全给我和壮儿了,自己一口都不舍得吃,”毓琼像一只欢乐的黄鹂鸟儿,将今日见闻全告诉了渠殊同,“还有被分走的那半座房子……全大叔和全婶子真是好人。”
其实从第一天去买鸡蛋和买酱开始,渠殊同便已有意识地在观察这家人,买鞋多给的那些钱,一半是真心感谢,另一半也存了些试探意思。几次来往之后确定无碍,渠殊同才敢将毓琼托付过去。
眼下看她神色,除了些义愤填膺,似乎在那边过得还挺开心,渠殊同终于彻底放了心。
他伸手在毓琼后腰托了一把,温声问:“你想帮他们吗?”
毓琼连田埂也不走了,当即停了下来,拼命点头:“我想啊!”
点完头,这才像是想到什么,毓琼又犹豫起来:“可是……我们能帮他们吗?”
“值得帮助的人,当然可以帮。”渠殊同肯定地点头,鼓励地看着她,谆谆善诱,“不过,别忘了要选好方法……你怎么看?”
毓琼努力思索:“肯定是不能直接上门把人赶走的……我们不会一直留在这里,等我们走了,以全大叔和全婶子的性子,恐怕要吃亏的。那不然……破财消灾,把他们安顿到别处?或者干脆一点,我们威胁恐吓他们,把那家人吓唬走?”
毓琼的法子在渠殊同看来,着实是非常幼稚,可他并没露出一点儿嘲弄之意,反而极其耐心地提醒:“你说得对,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想要不被欺负,还是要自己站得稳、立得住。但全大叔和全婶子已经成年,也不是爱折腾的性子,他们最看重的……”
这一次,毓琼脑子转得很快:“是壮儿!”
渠殊同笑了。漫天晚霞下,他眉目温柔,曾经的冷漠清淡和避人千里不见了踪影,鼓励地揉揉她的发顶:
“对,不管是报答还是报复,不必只着眼于当事人,看他在乎什么,反而更加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