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男人骨骼修长,肌肉紧实,一块一块垒在身上,恰到好处的线条勾勒出别样的力量感,本应该完美无瑕如同义大利雕塑,此刻却被一片一片的血痂和青黑破坏。最严重的右边肩臂一处,虽然包着纱布,但周围皮肉都已经泛红隆起,纱布上透出些浅浅的黄色,触目惊心。
毓琼张着嘴,视线在他身上的每一处伤口逡巡,过了许久,才艰难找回声音:“你的伤口怎么成这样了?在通海县的时候,那个大夫还给你开了消炎药片的……他不是说已经处理好了,没什么问题的吗……”
渠殊同将衣服合拢,笑着安抚她,没事儿人一样:“是没什么问题,就是看着有点吓人,已经在愈合了……总是有过程的。”
毓琼看着垫在他身下显得分外狭小的褥子,想到他今晚一次又一次偷偷出门,不由有些胸闷气紧:“伤口难受吗?”
“有点痒,没什么大事……”
“伤口痒,所以你就一个人出去吹风?”渠殊同话还没说完,就被毓琼抢断,“渠殊同你看着挺聪明的,怎么竟是个傻子?你不舒服不知道喊我吗?都说让你到床上睡了,谁赶你走了吗?”
渠殊同不说话了。毓琼看他这副无辜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猛地俯下身,将他的被子尽数掀了起来。
“你给我过来!”毓琼将渠殊同被子甩到床上,转身,两手叉腰,“药你放哪儿了?”
睡了三天的硬地板,渠殊同终于又睡回了床上。毓琼忙前忙后的,也不用渠殊同插手,亲自帮他铺好床,又去外面燃着的灶上倒了杯热水,小心翼翼端进来,喂他吃了颗消炎药片。
折腾了许久,毓琼才躺回床上,刚安静了几分钟,又猛地坐起来,不放心地叮嘱:“你身体若是不舒服,别一个人硬抗,记得喊我啊!”
渠殊同第一次在不用做戏时得了她如此贴心对待,虽然有些笨手笨脚,但足以暖慰人心。他想说些什么表示感谢的话,但在他人生之中,从未表露过如此情绪,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能说些什么。
最后,还是只轻轻应了一声:“嗯。”
转过天,毓琼不再只盯着渠殊同看了,她开始试着在渠殊同擦东西时为盆里换水,或是在他做饭前帮忙择菜。渠殊同笑着阻止她,重复说了许多次他没事,毓琼却挥开他的手,没好气的:
“快行了吧。你没手,我没脚,咱俩看起来是两个人,其实也就堪堪凑齐一个人罢了。怎么的,这么多事,你准备靠半个人做?”
渠殊同噎住了。他着实无法反驳,看毓琼做家事也一副风风火火的样子,不由轻笑。
“那好,你拖着脚,我悬着手,咱们一起做事,一起养着。”他点头,“等好了,我带你去琅湖逛逛,那里风景极美,你一定会喜欢的。”
两人待在家里齐心协力,每天收拾一点出来,很快,这宅子就不显破败,有了些家的样子。渠殊同修补好了有些倒塌的篱笆墙,将吃完的海蚌壳海蚝壳洗净、晾干,摞叠在篱笆根下,又好看,又能防止有人翻进宅子里来。
院子里的杂草被清理一空,毓琼从屋外那棵紫薇花树上折了几根粗枝,沿着院坝栽了一圈,每天又是压土又是浇水的,精心呵护着,长大一点儿就开心得手舞足蹈。
灶台上永远温着热水,蒸汽缭绕,有时还有未来得及散去的饭菜香味;角落里搭了根竹竿,洗过的衣服晾在那里,一靠近,就能闻到皂角的清香。
渠殊同将两个小竹凳搬到了屋檐下,两人晚上就坐在这里,一边看着星星,一边天南海北的聊天。
渠殊同当真无愧状元之名,极其博学,经史子集自然不在话下,就连天文地理、各地风志都有涉猎。更难得的是,他所知并不拘泥于国学,可能因着与洋人的生意往来,他对当今世界各国都有了解,所持观点中肯又理智,既不过分吹捧,也不无脑贬低。
毓琼本认为她与恭亲王使团一起出洋游历,所见皆是重臣要员,所学皆是最新技术,见闻广博,国内少有人及。可渠殊同对东西洋各国政局、经济、文化乃至社会各方面思考之深入,远不是毓琼仅仅所见能及。
毓琼本是最喜欢新鲜的人,可与渠殊同在一起,每日做着差不多的事情,吃着差不多的饭菜,似乎也没有那么无趣。
海琅镇的时间仿佛很慢,江阳城的灯红酒绿、烦恼和危险,似乎都已远去。除了有时会忧心姚家的小三爷的情况之外,毓琼身处在这桃花源中,甚至很少能想到外面的事情。
这里的所有人都是陌生的,只有他们彼此是熟悉的。
直到这天傍晚,宅子的门被敲响了。毓琼从渠殊同身后探头看去,只见一个陌生的小男孩站在门口。
他咧嘴笑着,大大方方露出一口歪歪斜斜的牙齿:“叔,娘让我来给你送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