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阁楼的时间也没什么规律。
看起来,两人之间唯一的联系,便是这宝月琉璃樽。
见不到玄霜的日子,阿怜便专心致志地修复它。
她也说不清楚,她为何会这么认真。
从天幕向下俯瞰,漫天黄沙中,绵延数里的送亲队伍在一种诡异的气氛中缓缓前行。
红色的喜轿异常夺目。
金穗流苏随轿子的移动前后摇晃,挂在四角的青铜铃铛不时发出清响。
数十个壮汉正有些吃力地抬着这华丽的喜轿,走在队伍的中央。
喜轿中,红色的丝绸铺满内壁,垂落的门帘上绣满金色的花纹。
穿着嫁衣的新娘规矩地坐在轿中,眼神呆滞。
面上传来冰凉的触感,阿怜疑惑地抬手,竟摸到满脸泪水。
心里似乎有浓烈的悲伤,正将她撕扯着,眼泪不断从这具身体里涌出。
这是哪里?
她撩开车帘,看见一望无际的沙漠。
正惊疑不定,就听见沙哑的女声响起,“公主,再坚持一下,我们就快到吴国了”。
那人快步追上马车,模样苍老,嘴唇皲裂,脸上带着风雨兼程的沧桑。
阿怜的记忆停留在仙界玄霜殿,她记得,她正在修补宝月琉璃樽。
怎么一转眼就到了这?
她想问那姑娘这是哪里,却无法发出声音。
眩晕袭来,她无力地放下帷幔,靠在摇晃的马车壁上缓神。
突然轿子一阵急停,差点将她摔出去。
轿外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有人指着天空,既害怕又激动地向同伴求证,“你们看!那是什么!?”。
“是龙!”
“是传说中的龙!”
众人如沸水般炸开。
“这可是我们大夏的祖先啊!”
“这是大吉之兆!”
不知谁先起了头,稀稀落落的声线逐渐统一:
“天佑我大夏国!”
阿怜在激烈的呼声中艰难地探出头,只看了一眼便愣住了。
雪白的龙身在低云中穿梭,所过之处,金色的阳光洒落大地。
遒劲的龙身时隐时现,长长的须髯随风飘逸,穿过云层缝隙之时,紧密排列的鳞片反射出金色的光泽,比黄金还耀眼。
似乎注意到这片吵闹的人群,那双巨大的龙目慢慢移过来,在这威严而冰冷气息震慑下,人群逐渐静默。
是玄霜神君!
阿怜珠钗凌乱地撑着地,神色激动地脱口而出,“神君,请带我离开!”
然而,那遮天蔽日的巨龙似乎并不在意渺小的人类,细长的龙尾转眼间便消失在云层中。
阿怜盯着恢复平静的云层,心脏似乎被针扎了一下。
是梦吧,一定是在做梦。
不然为什么玄霜神君的眼神那般陌生,好像全然不认识她。
不然为什么只要一有离开这轿子的想法,她就头晕目眩,恶心欲吐。
她简直像是被困在这顶轿子里。
更加准确地说,她是被困在了这具身体里。
虽然这具身体与她长相声音一摸一样,但大多数时候,她都无法掌控这具身体的言行。
就比如此时,她被吴国年轻的君王抱在怀中,而座下即将被斩首的,是她血缘上的王兄,大夏国君的第三子。
她明明怕得要命,却拍着吴王的胸口嗔道,“三皇兄自儿时起就一直欺负我,大王可不能一刀斩了他。我要先将他好好折磨一番,再送他上路”
后来她暗中送三皇子出逃,却中了吴王的圈套,背负弑兄骂名,为千夫所指。
大夏国以此为由出兵征讨。
两军对峙时,阿怜被吴王拉扯着上了城楼。
烽火之下,她发髻散乱,衣衫不整,丝毫没有一国公主的尊严。
一如当初在喜轿时,泪水又流了满面。
仿佛她在那时就已经预知了此刻的命运。
领兵前来攻打吴国的,是向来最疼她的大王兄。
野心勃勃的吴王高声挑衅,试图榨取她的最后一丝价值。
“生在乱世,无论如何都是要死的”,消极而灰败想法如阴云般笼罩在她的心头。
公主抽出守城小卒的佩刀,在吴王不可置信的眼神中决绝自刎,鲜血喷了他满脸。
“你……”,吴王托起她垂落的头,急切地说着什么。
阿怜听不清了,她只觉得脖颈好痛,眼泪沿着脸侧一直流,似乎流进了耳蜗。
猛然惊醒,周遭一片寂静,她后怕的喘息声格外清晰。
床榻上的被褥哭湿了一片,她的眼睛红肿,鼻头堵塞,还未从那股极致悲伤的情绪中抽离。
怀中盈盈的微光吸引了她的注意,阿怜低头——
残缺的宝月琉璃樽在她的视线里微微闪着光,似乎是在提醒她这一切的不同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