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感激徐怀尚能这样看她,只是,她的前程又能否真的顺遂?
五年前的那个冬天,是一切的开始。
在房门前撞见父亲的事让曲臻不安了许久,她不清楚父亲缘何进入自己的房间,又在纸上读到了什么,只是自那以后,她能觉察到父亲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的时间变长了些,偶尔照面也会寒暄几句。
几日后,父亲独自踏上返程,曲恒紧跟着寄宿到布坊,开始正儿八经学手艺。
一日,曲臻稀里糊涂将橘皮丢进了西凉草茶,半个时辰后,当她发觉腹痛难忍,便立即丢下手中的书、手脚并用地爬出马厩,在雪地里昏厥了几个时辰后才被下人发现。
再次醒来时,眼前是张殷切的面容,由于表情与容貌太不相称,曲臻恍惚间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一连数日,曲伯康陪伴在病榻边上,亲自喂她喝药,开始时曲臻很不习惯,直至某日,父亲带来了一本新编杂文集......
循着妙趣横生的故事,两人第一次有了话题,每读完一则短篇,父亲便会与曲臻一起探讨其中的人物与笔法,那天,两人守着火炉一直聊到深夜,父亲很开心,甚至即兴创作了一首短调词,曲臻于是也渐渐敞开心扉,将卧室里压箱底的几本选集拿出来和父亲一同品鉴、畅谈自己阅读时的困惑与联想......
那天夜里,她从未见到父亲在自己面前那样放肆开怀的笑。
她的人生,似乎也是从那时起,才真正开始。
病愈后,父亲每次返回七襄城都会带最新的读本画册给她,从诗词歌赋到人间百态,两人推心置腹、无所不谈。
一次父亲喝得尽兴,甚至扬言要让曲臻日后继任季恒书坊掌书一职,曲臻本以为那个位子是父亲为哥哥预留的,毕竟“季恒”之名,本就是因他而生。
直到半年前,曲臻才意识到父亲是认真的。
三个月前,在向曲臻传授了诸多经营事宜后,父亲义正言辞告诉她,待一切准备就绪就会将曲臻接到梦州,让她尽早开始接手书坊经营上的事,至于与他共同经营书坊的伙伴——也就是和曲臻仅有过一面之缘的李墨、郭盛二人,父亲直言三人交情甚久,书坊易主一事还需要与他们进行商讨。
只是,曲臻能感觉到事情进行得并不顺利。
在那之后,父亲有整整两个月的时间不曾寄信给她,再见到他时,父亲鬓间添了不少银丝,眉宇间也生出了深深的沟壑。
我要去梦州了吗?曲臻问,快了,父亲答,目光幽深不知看向何处。
半月前的那晚,父亲收到来信,急匆匆地整理了行李,曲臻见状将木棉从马厩中牵出,将马缰交予父亲。
她知道这一程对父亲来讲很重要,木棉被她教养得很好,兴许能帮父亲分忧。
只是她没想到,那竟是诀别。
父亲离开后不到一周,曲臻便收到了那封信。
李墨在信上说,曲伯康误食了掺有橘皮的西凉草茶,被发现时已然毒发身亡,无法救治,丧礼将在一周后举行,望亲友节哀,届时赴梦州治丧。
除此之外,曲伯康还在遗书上交代,会将季恒书坊掌书一职交由徐丛接任,两人虽未谋面,多年来却有不少书信往来,曲伯康自认唯有徐丛足以担此重任,继曲氏遗志,扬季恒之名。
当下,曲臻知道李墨说了谎。
十二岁那年误服梦寰茶时,是爹爹求医问药,救回她的性命,至于这个突然出现的继任者徐丛,爹爹更是从未提及。
紧接着,曲臻收到了哥哥曲恒的信,曲恒在信中说,父亲离世当日本计划于司月坊宴请书友,称有要事宣布,而在此之前,他一直与李墨、郭盛二人待在书坊。
据书坊的伙计说,那段时间他们三人多次发生争执,曲伯康还曾一怒之下要将郭李逐出书坊,而在父亲去世当晚,曲恒与李墨、郭盛二人一同前往司月坊赴宴,宴席上两人面上并无哀色,李墨告知曲恒,在新任掌书到任前,他会暂时代理掌书一职。
一袭宣告结束,曲恒将酒樽摔到一旁,起身离席,李墨言语间的沉着笃定让曲恒坚定了内心的想法。
“父亲是他们害死的。”
在信件的最后,曲恒附上一行地址。
“七襄城静安里曲霞街63弄。”
那是设于七襄城城内的影笙会裁决司分舵地址。
曲臻明白,丧礼一旦结束,新掌书就会在李墨、郭盛的扶持下接手书坊,在那之前,她要为父亲报仇。
而在那之后,她也要将本属于曲家的东西,原封不动地夺回来。
想到这儿,曲臻苦笑一声。
——“世道也是由人决定的吧。”
这是父亲说过的话。
彼时,曲臻将这句话轻声重复出来,胸口一阵闷堵。
或许有一天,兰儿也想放下针线,拾起随便什么与世事伦常格格不入的东西。
那时,曲臻希望她不必在自己走过的弯路上再跌一跤,而是如徐怀尚所言,能够无忧无虑、平安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