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饿,不是肚子饿,而是心饿,饿得她抓心挠肝。
即便如此,她也不敢哭,因为哭闹只会让人觉得她可能又积食了,反而连平常的饮食都保证不了。
第一次见到胤礽,是在慈宁宫的小花园。
那天她很早便被保姆从床上抱起来梳妆打扮。宫里规矩多,保姆怕她拉尿,早膳喂得比往日还要少些。
马车没驶到宫门口,她已经开始感觉饿了。
跟在祖母身边给太皇太后行礼的时候,饿得眼前直冒金星,站都站不稳。
太皇太后以为她在害怕,夸了她两句便让人带她到花园里玩。
彼时慈宁宫的小花园,白皮松比殿宇还高,核桃树垂下嫩绿的花序,大片白海棠在初夏的骄阳中盛放。
一阵清风拂过,花瓣吹落如雪。
可那时候的她饥肠辘辘,哪里有心情赏景,使计将身边的人支开,跑到老槐树下捧起落在地面的槐花大口大口地吃。
槐花没有海棠花白,却比海棠花甜。
“你很饿吗?为什么要捡地上的花吃?”从身后飘来的小奶音,把她吓了一跳。
是真的跳了起来。
石静回头,顿时被眼前唇红齿白的小男孩吸引了目光。
她敢发誓,这个小男孩是她见过的,最漂亮的孩子。
到今天,她还记得他的模样。
身穿一袭淡金色杭绸长袍,其上龙纹若隐若现,腰间束着明黄宫绦,其上悬挂羊脂玉珮,在骄阳下闪动着柔和的光晕。
冷白皮,桃花眼,个子比她略高,看向她的眸子充满探寻,还有一点善意的戏谑。
在皇宫,穿这种颜色的衣袍……石静很快反应过来他是谁了。
她并没有回答他的问话,而是规规矩矩给他行了一个福礼:“臣女见过太子爷,太子爷吉祥。”
小男孩眼也不眨地盯着她,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话。石静狼狈地抹了一下嘴角,轻轻点头:“早起吃得少,现在……现在是饿了。”
小男孩似乎很能理解她的困境,对身边人说:“外头来的人总是这样,嫌小孩子麻烦,不肯给他们吃饱,让他们在宫里饿肚子。知道的,是他们家大人嫌麻烦,不知道的,还以为宫里头的人规矩大呢。”
帮她打完圆场,才吩咐:“ 把我屋里那几盘子点心端过来赏她。”
石静听说有点心吃,高兴坏了,忙向太子道谢。
点心很快端来,小男孩看着她吃。见她吃得又快又急,没好气地教训起旁边服侍的:“人都快噎死了,也看不见吗,还不快端茶水来。”
石静吃得正欢,本来没什么感觉,听见他说“噎死”两个字,才发觉食道某处好像被堵住了。
停下咀嚼的动作,愣愣看着小男孩,努力吞咽。
好在对方身边的人足够伶俐,直接跑去慈宁宫的茶房讨水,很快将水端了来。
石静伸手去接茶碗,却被小男孩抢了先,听他嘴里骂道:“没用的奴才,把水端来干看着,倒是喂她喝呀!”
温热的茶水递到唇边,石静噎得难受,也顾不上什么尊卑了,就着他的手灌下一口。
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可是经过这一番折腾,被她支走的人也找了过来,又拉着她给太子行了一回礼。
太子摆摆手,在她快被领走的时候,忽然问:“你是谁家的姑娘?”
想到太子早晚会认识她,石静放开保姆的手,大大方方回答:“ 臣女瓜尔佳氏,是福州将军的女儿。”
太子笑着说他知道了。
那天石静又积食了,但她没有跟着祖母回家,而是被太皇太后留在了慈宁宫。
这一住便是九年。
胤礽小时候的模样,与现在的样子在眼前重合,石静感觉眼睛莫名酸涩。
比起她在群聊里晒出的照片,二十岁的胤礽比十四岁时更加英俊,褪去少年的青涩,显得越发雍容清贵。
尽管两个人六年多未见,尽管他们都长大了,可胤礽看向她的眼神,仿佛仍旧停留在慈宁宫初见的那一天。
眼也不眨,含笑望着她,眸中满是探寻,细品还有一点善意的戏谑。
他还是那个让她一眼惊艳的小男孩,可他明确表示过不喜欢她。
思及此,石静低头,刻意避开他的目光:“前几日有些不舒服,今日才出门赴宴。”
若胤礽是个体面人,便不会追问,奈何他不是。
至少在她面前,不是。
“你是不是又积食了?”他问,声音也染上了戏谑。
揭人老底很有趣吗,便是不喜欢她,也该给点面子吧。
石静听见身后有人偷笑,再好的修养也绷不住了,抬头对上胤礽含笑的眼:“我积食……我积食也没吃宫里的点心。”
胤礽勾唇:“你说的,等会儿肚子饿了可别哭。”
石静早起装了一肚子心事,早膳没用多少。无人提醒也没觉得饿,这会儿让他一说还真……她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