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三人围坐在一间空下来的小房间里,将剧本上有异议的那几页从头到尾研究了遍,说实在的,江酖贺心底根本不想大改,顶多是分镜细节稍加改动,将一些隐含血腥压抑性质的部分藏起来,但这部分一旦改动,整段戏也就失去了灵魂,所以才需要这么实际得对几遍戏,商榷出最好办法。
编剧和副导过了会儿也进了房间,身后还跟着几个演员。
这么一间屋子,就慢慢地挤满了人。
《阴雾守》的剧本其实有两版结局,一版是彻头彻尾的悲剧,真实中的幻想,幻想中的痴望,一切不过是张傺在亲人尽数离世后,情绪崩溃下的幻觉,而迟暮这个人,也不过是他假象出来的——和他同等不幸、同等悲哀的虚拟朋友。
至于另一版,则是开放性结局,将解说权交递到观众手中。
凌晨两点,这场“研讨会”才结束。
江酖贺也决定下午便重新开始拍摄。
但拍摄的戏份都细分出来了两个版本,一个是稍作更改后较温和含蓄的版本,演员之间的对手戏少了故弄玄虚的惊悚效果,但也少了应有的张力。
而按照原来版本拍摄的究竟效果如何,江酖贺也没明说,像是达到预期,又像是差强人意。他整个人俨然陷入了种平和却又矛盾的状态。
随着他的变化,剧组里的工作人员以及演员都开始默契地噤声,处了必要的剧情讨论外,其他闲聊都统统消失。
在中场休息、拍摄暂停时,剧组变得静悄悄的,就像是座建立在风雪中的透明静音房。
傍晚时,旅馆各个房间的熄灯时间也越来越晚,大多数人都选择熬夜将第二天的戏份研究透彻,最好能确保第二天毫无错误点的一遍过。
可这样的静也就维持了几日。
江酖贺又开始吹毛求疵,鸡蛋里挑骨头。
他总是揪着那一丝丝的不完美不肯松手。
而在这种挑剔下,出错率愈发得高。
挑剔过后,重归无可奈何的平静。
又是一场死循坏。
“卡。”
“转场吧。”
楚松砚从片场中央走出去。
接下来的那场戏是顾予岑的独角戏,顾予岑已经到了另一个场地。
楚松砚站在原地看了会儿,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了旅馆。
虽然江酖贺没说,但他知道,这场戏演根本不够江酖贺心底的完美线,但江酖贺没说,楚松砚也只能先自己复盘。
回了房间。
楚松砚解开外套纽扣,顺手将外裤也脱了,然后才光着脚走到床边,身体向后一倒,躺到了硬梆梆的木床上。
按照惯例,他先是盯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放空自己,之后才稍稍动了下四肢,准备下床去洗澡。
但胳膊伸开后,手掌触碰到了个硬物。
楚松砚转动眸子,看过去。
对,顾予岑的摄像机放在这儿一直没拿走。
这几天对戏,顾予岑都到他房间来,摄像机也就这么理所应当地留下了。
楚松砚想了想,还是将摄像机捞了起来,把它放到床头柜上充电。
之后,楚松砚就进了浴室。
淋浴打开。
旅馆的热水器不大还用,通常刚打开淋浴的时候,出的都是刺骨的凉水,熏出来的寒气冻得人骨头瑟瑟,要等待五六分钟,水温才渐渐升高。
楚松砚却没管这事,直接就站到水流底下,任由冷水冲刷身体,直到身上被冰得没了知觉,牙齿也开始发出阵阵细微的打颤声,水流骤然变暖。
这种感觉就像是把身体埋在雪地里,在即将冻死的时候,才突然出现个旅人,在你身体附近架起堆火。于是,骤高的温度将你僵硬的身体灼伤,血液的流淌也变得清晰起来,仿佛无数条蛇正在你血管里钻。
这给楚松砚带来种难以言喻的快感。
要死未死,将暖仍寒。
林庚进来的时候,就听见浴室里的水声,他站在浴室外边提高声音喊了声:“楚松砚。”
水流声太大,楚松砚根本没听见他的声音。
林庚习以为常,撇撇嘴,准备走到床边坐着,等楚松砚出来之后再说,但他一眼就锁定了床头的那部摄像机。
林庚蹑手蹑脚地走近。
他这几天可是总看见这摄像机。
林庚把摄像机拿起来,但也没胡乱摆弄,就是简单看了几眼,试了下重量和手感,就又重新放下了。
他很想看摄像机里存有的视频,但尚存的道德修养告诉他,这不行,所以只能按耐住好奇心。
林庚就坐在床头,边刷手机,边等楚松砚。
但当他再次抬起视线,看向屏幕上方的时间时,二十分钟已经过去,楚松砚却还没有出来。
这个澡洗得有点儿太久了吧。
难不成他进来的时候,楚松砚刚进浴室?
林庚探脑袋,往浴室的方向望了望。
什么都看不清。
他刚准备起身去查看,就听见水流声骤然停了。
林庚便放下心,接着低头看手机。
可又过了二十分钟,楚松砚还是没出来。
反倒门外走廊传来阵脚步声,应该是结束了今天的拍摄,剩余工作人员和演员都回到旅馆了。林庚竖着耳朵仔细听,直到走廊脚步声渐远,周遭再次变得静悄悄的。
林庚的心脏骤然剧烈地跳动起来,额头上也莫名冒出了层冷汗,总有种不详的预感,这种种征兆驱使着他一步步走向浴室。
“楚松砚?”
林庚低声询问:“你洗完澡了吗?”
没人回应。
心脏砰砰跳得愈来愈快,林庚跨步上前,猛地推开浴室门,门板被撞出声巨响,浴室里的景象暴露在林庚眼前,他的脑海里也骤然爆发出一阵雷鸣。
楚松砚身上裹着浴衣,眼睛紧闭,正以一种瘫软的状态躺在墙角,脑袋底下还压着淋浴喷头。
林庚快步跨过去,将楚松砚从地上扶起。
楚松砚完全没了意识,身体的全部重量都压到林庚身上,浴室地面湿滑,林庚脚底滑了两次,才将楚松砚支起来,便一个踉跄,两人又一同摔低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