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意识地喊了声:“顾予岑。”
却没得到任何回应。
楚松砚意识到什么,重新闭上了眼睛。
直到清醒地感受着周边的寂静。
他才像从梦里脱身般,轻声说:“叫错了。”
这次再睁开眼,那道人影已经消失了。
房间里空落落的,除了他之外,哪还有别人。
幻觉,一切都是幻觉。
楚松砚坐起身,深吸了几口气,才下了床,脱掉衣服和裤子,进了浴室。
浴室里有面落地镜,他赤.裸地站在淋浴下,能够清晰地看全身上的所有痕迹,青的紫的红的,淤青牙印吻痕,还有几条苍白色的疤痕。
他的身体就像是个大画板,汇齐了所有痛苦的色彩,但这不会给他带来任何灵感,只是简单的疼痛。
最直接的疼痛,往往更让人感到解脱。
楚松砚把自己泡进浴缸里,慢慢地放低身体,直到整张脸都没入水面之下。
鼻子、嘴也淹没其中,掐死了所有呼吸的空间。
温水像是生出了无数触角,死死地扼住脖子,带来强硬的窒息感。
在身体即将失力前一秒,楚松砚拔开了漏水堵。
池水快速地渗入下水道。
水面一并下降。
楚松砚大口地喘息着。
与此同时,隔壁房间。
顾予岑和江酖贺通着电话。
“我观察过,他的状态完全就是‘张傺’的状态,昨天他下午在房间里坐着的时候,一直在盯着窗外发呆,但是在临睡前,他来我这儿取床单,我问他都干了什么,他说看了会儿电影,我问情节,他也都答得上来。”
“他出现很严重的幻觉。”江酖贺语气很轻,“这就是‘张傺’的后期。”
“张傺”是楚松砚在《阴雾守》中扮演的角色,一个早该死了,却阴差阳错被人替了命的少年,但从他假死之后,他眼中的世界就开始发生变化,严重的幻觉为他编织了一个特殊的谎言。
他以为自己能看见鬼魂,能够感知别人的情绪,甚至为此感到痛苦,尝试去看医生,渴望得到解脱,无数次寻求帮助无果后,歇斯底里几近崩溃,开始同那些所谓的鬼魂沟通交流。
他以为他参破了赎罪的方法。
开始帮助那些为别人替命而枉死的鬼魂。
但镜头结束前。
医生的一纸诊断报告。
上面赫然写着,张傺早就失去了行动的能力,在车祸中变成了重度残废,而这些年他也从未尝试过去进行康复训练。
只是一个人死守在房子里,安安静静地盯着窗外发呆。
他从来没出过那间小房子。
也没遇见过所谓的鬼魂。
他的后半生都被锁死在逼仄的空间里。
所有的记忆,都来自幻想。
镜头从高空慢慢落下,将小房子的每一寸角落都清晰地展现出来,荒僻破旧,没有任何声音,这是张傺的房子,也是张傺本身。
“他没出戏。”江酖贺说。
顾予岑坐在床边,良久,才开口说。
“他早就出戏了。”
“只不过是没摆脱‘张傺’对他的影响。”
“所以呢?”江酖贺问:“你认为这就是他生病的原因。”
停顿数秒,江酖贺接着说:“我能分析出来的,只有演戏层面的,你要是真想知道他的答案,应该直接去问他,又或者,找个医生。”
顾予岑摇了摇头,没说话。
他或许早就知道楚松砚的答案了。
因为楚松砚的每个举动都在告诉他。
从始至终,他对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东西都没有留恋,无论是他们之间荒唐的感情,还是其他的,包括楚松砚和林禹在一起的时候,顾予岑都早就猜到了,这段感情,早晚要结束,以一种无力挽回的姿态。
因为楚松砚只爱他自己。
后来,甚至连给自己的爱都开始吝啬。
就像彻底成为了行尸走肉。
手机那头的江酖贺看不见他的反应,但等待良久都没有回应,难免没了耐心。
他一针见血道:“在当初拍《皿》的时候,楚松砚就出现过没出戏的情况,只不过当时言皿的本身性格与他就有一部分相同点,所以很难察觉。”
“你发没发现——”顾予岑突然说:“楚松砚拍过的所有戏里的角色,都和他有一部分相同点,对于他才能够演得十分出色,因为他不是在演戏,他是在慢慢成为那个角色。”
而大家都知道的是,楚松砚这十年所演的全部角色,结局都不大好。
哪怕从大众的视角来看,这是个好的结局,但因为楚松砚演绎时的偏差,总会产生很多可供更深入揣摩的疑点。
譬如最近的《止淋》。
宁哥陷入时间循环,一遍遍地死而复生,最后的结局,他解救了所有人,也救了自己。但在最后的片段中,宁哥的视线慢慢地落到最初那只鸟摔死的位置。
那里什么都没有。
只有雨水砸在水洼上引起的涟漪。
却因为宁哥的眼神,而显得平和地诡异。
哪怕导演私底下也承认了,这结局确实就是一个美满的Happy Ending,却还是控制不住网友的肆意猜想。
甚至不少人都认为,楚松砚所扮演的角色,不应由编剧或导演来评判其故事情节的好坏,或是将其归拘于剧本的创作空间之中,而应由楚松砚这个更加直接的“创作人”来进行详述的讲解。
而楚松砚也被视为最为悲情的演员。
他演绎的哪怕是欢笑,也总是有悲伤的后劲。
这样的演员少有,但并非没有,只不过这样的演员往往无法循规蹈矩地演绎出导演脑海里的世界人物,所以大部分人都鲜少会冒险选择这样的演员。
但楚松砚就是拥有这样的魅力。
你愿意通过他的眼睛,来看一个更为深邃的世界。
也一并看一看,他本身的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