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敢!”粟郡郡守府内,孔岑岑愤然大吼,手掌在桌面打出重重一响。
他是粟郡郡守孔氏的长子,刚过弱冠,少年得意。孔郡守大病卧床一月有余,府内事项皆交由长子代为负责。孔岑岑最先还算事事谨慎,但日子一久,身旁又没个人提点,难免自大浮躁。
边上的侍人大气不敢出,紧着上前收拾洒了的茶水。孔岑岑睨他一眼,接过他呈上来的绢布擦手,兀自说道:“贺瑾一个小小县令,竟敢为了邀功擅自要放流民入内,还不上报郡守府,简直是越俎代庖!要不是我安排了眼线,这功恐怕还真被他邀成了……他以为他什么身份?仗着自个儿还是贺家的公子呢?怕是上赶着提鞋贺家都不认他!看我怎么收拾他!”
侍人伏着身,细声细气:“可他毕竟是贺家的人……”
孔岑岑听罢冷笑:“他怕就是认准这一点,量我忌惮贺家不敢动他。说得好听是贺家的公子,实则不过姓贺的一条狗罢了。”
侍人说:“但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呢……”
他话还没说完,只听得一声闷响,人已向后翻了三四个滚身,腰腹隐隐作痛。孔岑岑收回脚,眼神阴鸷。
“你是说我要看那贺家的脸色!”
侍人哪敢再劝,哆嗦着拜伏:“奴不敢!奴有一个不成器的法子,不过还得公子拿主意才是……”
孔岑岑眸光微闪:“你且说说。”
“那贺瑾想邀功,不若郎君先把这功绩做出来,他便是想邀也邀不成啊!”
“你说什么蠢……”孔岑岑先是下意识地反驳,尔后蓦地止住话头,来回踱了几步。
静了半刻,他终于停下脚步,面上浮出微笑:“你去叫王二过来。”
侍人抬起一点头,但身子还匍匐着:“要不要请示府君?”
“不用。”孔岑岑一面翻找着郡守符令,一面说道,“父亲大病未愈,怎敢用这种小事叨扰他?罢了,他到底也糊涂了许多——待我先作成了一番功绩,届时得皇上赞赏,便能乔迁到京城,父亲不知如何的高兴呢……”
侍人口中称是,冷冷地觑着,直到他的背影逐渐离开他的视线,才慢慢站起身来。桌上立着铜镜,映出他模糊的面容,嘴角竟松懈出一点笑意。孔家窗外头的风景很狭隘,半数的风光都被一棵蔫蔫的树挡了个死。
树上的枝头覆了雪,如同刀的锋刃,泛着白沉沉的冷光,上头的枯叶仿佛被割伤了一般,断落四散。
薛茜桃拾起一片,对着天望去,视线里的一部分景象立刻被遮挡起来。她回过头来,看向沈从经:“也许我们都被误导了。”
沈从经用手肘撑着头,在薛茜桃看过来时匆匆移开了视线,半垂眼帘。她近来常常如此,不由自主目光便随着她走,等到发觉时已然在看她了。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薛茜桃没有察觉,她继续说道,“贺县令兴许不是为了接纳流民,他有别的目的。”
“但是流民一定会进来,无论他用了什么办法。”沈从经说,“否则他募捐的钱粮没有用处,而且众目睽睽之下,他无法中饱私囊。”
薛茜桃认同她的想法,于是二人都没有再说话。她低了头,纤细的颈像折断了似的垂了下去。沈从经的目光不由又被这动态吸引,定睛在她的颈侧。那道伤口还在,现在结了痂,但想来是要留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