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苏公子也不知道个中原因吗。”高小姐还是那阴阳怪气的调调,“世上牡丹为第一,我很好奇,为什么苏公子能得扮演牡丹花神的殊荣呢?”
原来高小姐嫉妒的点在这个,苏檀觉得有些好笑。道:“花神之名,只是扮演而已。”
高小姐瞧了会他头上的牡丹花簪,舒展的牡丹花瓣中心相簇着一块硕大浓艳的红宝石,他伸手去碰,貌似是想把牡丹花簪拔下来。苏檀没料到他会嚣张至此,竟敢直接来拔簪,灵活地一偏头侧身让过,凤钗珠串摇晃不停,蹙眉道:“高小姐这就过分了。”
高小姐伸出的手定在半空,笑道:“不过是想见识见识苏公子的首饰——这般华贵,一般妃子可享受不到。”
苏檀瞧瞧高小姐头上的,戴的饰品虽多,仔细一瞧都是琉璃、通草花制成的首饰,与苏檀一头沉重的金银花丝点翠着实没法比,最华贵的也就是那一支芍药花簪,和苏檀一头的比起来确实显得寒酸了,无怪乎他一见面就妒火旺盛。
既然高小姐如此失礼,苏檀也不客气了,干脆直接出手拔下他的芍药花簪,在眼前端详一阵:“看起来是正式妃子才能戴的首饰,高小姐戴这个僭越了吧?”
“你!”高小姐直瞪眼。
苏檀把玩了下芍药花簪,猜这支簪可能是借的某位妃子的,想让高小姐帮她说些好话。高小姐扮不成花神,也想惹人注目一回,就借了这枚花簪撑面,两人可谓一拍即合。
那位借出花簪首饰宫妃在后宫中混成这样子,不说别的,皇帝起码要占上八成责任。
“高小姐这支簪是借他人的吧。宫中礼制森严,不是自己的东西,最好不要随意碰触。”说完就把花簪收入袖中,说:“既然是借,那本人不才,就代高小姐您还给原主了。”
高小姐气得脸色发白:“你!你凭什么替我做主!”
“凭什么?”苏檀浅笑,“我凭什么能扮花神,高小姐难道不是心知肚明吗?”
高小姐脸憋红了,憋了半天气得扭头就走。苏檀看着他气恼远去的背影,脸上的笑意渐无。
他再拿出那支芍药花簪看了又看,心情变得不痛快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痛快。
罢了。他招呼了下罗三儿,询问他可否能想想办法,找人归还这支芍药花簪。罗三儿却说,既然您从高小姐那索来的簪子,再还回那位宫妃反而不美,不如干脆向陛下讨个恩典,直接把这支芍药簪据为己有。有陛下作保,谅那位借出花簪的宫妃也不敢置喙。
“只是,公子怎么今日突然这般任性起来了?”罗三儿表情有点发愁,“您不是最不在意争宠这些吗?”
苏檀一时语塞,也没理清楚为何自己会如此突发奇想:“就当我……老夫聊发少年狂了一回,嗯?”露出一个讨好卖乖的笑容。
罗三儿赶紧低头小声说:“公子啊,先想想陛下来时,怎么和他说这件事吧。”
向陛下讨一个东西。苏檀还是有把握的。他很少向朱由校索要什么,真要开口要什么,朱由校也从来没拒绝过他。
欠缺的,只是一个他来的时候罢了。
寿宴结束,苏檀回宫第一时间卸了头上的金银首饰,叮铃咣当摆了满满一盘子,脱去沉重裙裳。重负一去,甩甩头放下头发,洗去妆容,整个人都放松了许多。
脱去所有负担,他舒服地睡了个好梦。
梦里,有若有若无的人影坐在他床边,宛如鬼魂。
但是苏檀对坐在床边的模糊人影没有任何恐惧之情。直觉上对方似乎是十分熟悉的人,是最亲近的人。尽管面容模糊,坐在床边带来的也只有平静的安心感。
你到底是谁?苏檀很好奇,想坐起来问问他。但是身体好像黏在了床上,动弹不得。
突然,坐在床边的人影说话了,叽里咕噜的,苏檀一句也听不懂,但是琢磨着,似乎和以前见过的异国来使语调非常相似。苏檀有点惊奇,原来自己以后还会有亲密的异国好友呀?
既然动不了,他索性不动了。静静聆听对方说着听不懂的陌生语言。尽管听不懂,不过语气中的情绪还是可以分辨出来的。“鬼影”的心情很不好,烦恼,也很痛苦,越说越沮丧,总是叹气。
别叹气啊,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
他听着“鬼影”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握起他的手,将其贴在了他脖子上。
苏檀有些奇怪。这里是梦境,但是这个“鬼影”带给他的感觉也太真实了。他能感知到握着他的手的柔软与温暖,掌纹的粗糙感,手指有常年练剑的痕迹。掌心下的脖颈跳动着热烈的生机,压根不像一个鬼。
“苏。”这次他明确听懂了,而且接下来他说的还是本朝的正统官话,“苏,你什么时候能醒来?”
“我无法像你一样做的那么好……对不起,我辜负了你的教导,辜负了他们的信任……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了,也许我根本不适合做领导者的角色……”
万历皇帝十岁登基,刚开蒙没多久的小孩呢,年纪大了不照样能耍得朝臣团团转。苏檀心想,奈何心里再多的话,现在也说不出来,只能听“鬼影”继续诉苦:“我真的做错了吗?我杀了雷娜塔,可是导师却说我做错了。我是不是……应该用别的方式揭露她的罪行?可是当时我想不出来。”
“导师指责我背叛了兄弟会,他认为遗忘之前的仇恨是可耻的行为,不可以因为换了一个最高大师就可以一笔勾销,他拒绝与圣殿骑士合作。卡耶塔诺来信问我什么情况……唉,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虽然我很讨厌他,但是在这件事上,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觉得导师说的很有道理,但是这是好不容易努力得到可以和平的机会……是你争取来的,我不想辜负你的努力。苏,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取舍?”
不清楚前因后果,苏檀也无法判断怎么选才是对的。对“鬼影”说的新奇名词,他也是半懂不懂。更有些奇怪:这般“和平”的机会,竟然是我争取来的?
“鬼影”继续自言自语:“虽然我在你身边待了那么久,可是你到底是怎样思考的,我从来猜不清楚。你像隔着一层雾气,向我伸出手……只有你愿意被人了解的时候才可以被了解。我……我想,你再醒来的时候,你会愿意多让我了解你一些吗?”
好奇怪啊。苏檀有点理不清楚,这个人为什么和我关系这么亲密,会是我以后的谁?
他想不清楚这个问题,更没想到那个“鬼影”靠近他,开始亲他。
噫……
缠绵的亲吻没维续多久,人影很快消弭无迹。苏檀的心骤然变得空落落起来,好像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他徒劳地想伸手去抓虚空中渐渐消散的人形,抓到的手感却像是一截布料。
这是?苏檀睁开疲倦的眼,看清自己抓住的是什么东西后立马清醒了,挣扎着要起来,朱由校按住他肩膀,笑道:“阿檀做了什么梦?一直在哼哼呢。”
苏檀顺从地躺下来,瘪瘪嘴:“梦到和别人吵架了,气得哼哼呢。”
“哦?谁和你吵架?”
苏檀侧了侧身子,面向朱由校:“以前在军营里的战友吧。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事,一些就算看上去不值当的东西,偏偏不想让给别人罢了。”
朱由校笑道:“小寿儿找朕哭闹,说你抢了他的花簪。花簪可不算什么不值当的东西吧?”
苏檀嘴瘪得更厉害了:“陛下明察,我稀罕的可不是一支花簪,是他先想要我的牡丹花簪的,我又不缺这一只簪子……”他左思右想,觉得自己没说好,索性坐起来赌气说,“既然他想要,那就两支全给他算了!”
朱由校赏了他个脑瓜崩:“说这气话做甚?一只簪子罢了,你想要什么花样的,叫银造局为你打。夺小寿儿的簪子,就落下乘了。”
苏檀想了想:“那……那下次,陛下如一回小寿儿的愿,让他来扮牡丹花神,阿檀扮个莳花女好了。”
“好了,别斗气了。”朱由校拉着他手安抚,“你要是确实喜欢那支簪子,那就留着吧,以后可别这样了。”
朱由校心还是向着高小姐那边的,不过苏檀不是那么在乎。反正东西已经留下来了,事情也早过去了。他唯一在意的,还是那个朦胧入梦来的神秘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