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
“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很多,我对哥哥投身的理想信念知道的也没多少。但是我觉得,既然我的祖父、爷爷、父亲,哥哥都走了进去,那一定是值得光荣的事迹。”贝西奥抚摸着他的脸颊,有些颤抖,“不要忘记复仇,也不要被复仇蒙蔽双眼。”
塔希尔喉咙干涩,不知不觉中眼泪糊了一脸,用力点头:“我会的。”
“很好,很好。”贝西奥欣慰地点头,“我们会在乡下过得很好,你有空可以来看看我们,不过记得最重要的还是接受他的训练,他应该知道很多事。你要过得好好的。”他再次紧紧抱住了孩子,“保重。”
塔希尔慢慢回抱住父亲:“爸爸……”
夫妻两要收拾的东西不多,从狱中死里逃生,剩下的家当本就少得可怜。贝西奥花钱置办了一些东西,再去外边雇佣马车,准备与酒店方不告而别,硬是从下午忙活到深夜,塔希尔帮忙整理东西,跑动跑西,干父母原本该干的工作,夜里稍微清闲的时候就在酒店后厨的仆人间蜷缩着眯一会觉,直到深夜才算全部整理好。
塔希尔累坏了,倒头就睡。酒店的仆人间又小又暗,远远比不上苏檀家里的阁楼,但是久违地让他找回了一些熟悉的感觉。
清晨,他被父母摇醒,拖着行李跟他们离开酒店,来到约定好的马车停靠点,等马车过来。
马车准时过来,贝西奥夫妻将大包小包一样样地搬上马车。塔希尔帮忙,他心里有诸多不舍,想到父母今后可以过上稍微安定一些的生活,他又觉得有些安慰。
寂静的街上,天空中陡然出现了一声悠长昂然的鹰啸,由远及近,呼啸而过。
“鹰?”贝西奥警觉地抬头,寻找天鹰飞过的身影。
塔希尔也随他仰起头,去追寻鹰啸的来源,眼光只来得及捕捉雄鹰快速划过的一点黑点,很快消失在高天的云里。
天空还是微濛濛的黯蓝,他不理解父亲为何会突然对自然界的鹰叫感兴趣,不过目光回到街上时,陡然看到熟悉的身影,一下呆住了。
苏檀,是苏檀。
苏檀还带着海东青,海东青怀里抱着雪里蕻。
塔希尔心剧烈跳动起来,他怎么知道他们会在这时离开?太神奇了,难道他会读心术?
苏檀缓缓走来。猫先人一步跳下来,轻快地奔向塔希尔,不过在他面前刹住了车,对着他脚边左闻闻右闻闻,天生不高兴的脸似乎更不高兴了,还多了一点嫌弃的味道。转身后退扒腿,背对着他做出了刨土埋屎的动作。
……
雪里蕻嫌他臭,苏檀倒是半点不嫌,温和地说:“我告诉过你,要是你父母想离开马德里,就告诉我一声,我会帮忙的。”
塔希尔手足无措,脑袋一片空白,不知道该说什么。
还是贝西奥看出来,这位貌相奇特似乎是异族的人就是救了孩子的恩人,拉着他感谢苏檀的帮忙。
苏檀笑笑:“要说谢谢,还是由我代塔希尔的父亲对您说吧,谢谢您把他养育长大。你们这是要去别的地方避难了是吗?去哪里,离这里远不远?”
贝西奥回答了他的问题,苏檀目光转向贝西奥夫人,也向她致谢。感谢她这些年来的辛苦付出,现在他们要回到乡下去生活,他没有别的,只能提供一些微薄的帮助——说着就褪下了腕间的绞股镯,明灿灿的耀眼金色:“这个送给您。”
贝西奥夫人眼睛都瞪出来了,惊愕远大于喜悦,惶恐地摆手:“这……这是黄金?太贵重了,太贵重了,抱歉,我不能收这个。”
但苏檀不在乎,拉起贝西奥夫人的手轻巧地给她套上,笑道:“养育孩子长大太不容易了,作为一位可敬的母亲,您值得收下。”
苏檀态度强硬地要贝西奥夫人收下镯子,贝西奥夫人推辞不得,摸着手腕上的镯子,沉甸甸的分量,表情混杂着喜悦与震惊和痴痴呆呆,仿佛一下子跌入了幸福得冒泡泡的美梦里。
贝西奥看着妻子惊喜震惊得仿佛随时都能晕厥过去的神色,有些心酸。辛苦小半辈子,这么偶然的机会才让妻子戴上一件像样的贵重首饰,在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苏檀又殷切地叮嘱贝西奥夫人这只镯子不能被别人看到,否则可能会招来偷窃,甚至是灭顶之灾。他建议是拆了三股金条,一点点剪了找可信的金匠折换成等价的钞票,要是夫人舍不得,就留一点黄金打成喜欢的首饰,千万千万不能在乡下戴着这镯子出门,也不能在家里藏太久,怕出现入室的小偷甚至强盗,总之一定要找机会出掉。
而塔希尔看着母亲手腕上亮闪闪的金镯,原来黄金是这么闪耀、这么好看的东西……他还是第一次近距离见到这么漂亮的黄金首饰。不由自主就开始想,这个首饰,是不是,是不是也是卡耶塔诺老爷给他的?
虽然知道这样的猜测根本没什么用,可是克制不住,就是要想。
就是要想。
贝西奥夫妻再三谢过苏檀,最后轮流拥抱了一下塔希尔,依依不舍地登上马车,绝尘而去。
塔希尔冲着远去的马车用力挥手,挥得肩膀都痛了,直到根本看不见,才慢慢放下手。
苏檀的手搭过来,轻轻揉动他肩膀:“回去吧。”
塔希尔低下头,一步一步磨蹭着,走得很慢。苏檀也不催他,慢悠悠地行走。
许久,塔希尔声音闷闷地问:“苏檀……老板,这次是不是又算我欠你的?”
“不算。”苏檀悠然道,“我想送就送罢了。”
好像那根本是个不值钱的玩意儿一样。
塔希尔抬起头,嗫嚅着:“可是那个东西……”那是黄金啊!几乎有食指那么粗的绞股黄金镯啊!肯定是卡耶塔诺老爷送的礼物……
苏檀低头看着他的目光,噗嗤笑起来。他笑得那么轻松,那么柔软,一下洞穿了他的心思,快速地眨眼,透出轻松的活泼来:“你以为那只镯子是他送我的?”
塔希尔呆呆的,“他”……应该就是卡耶塔诺老爷,难道不是吗?
“哼!”苏檀鼻孔出气,他的笑意是轻蔑的,也没对塔希尔的疑问作进一步解答。
区区一个黄金镯子算什么。
放在以前,比绞股镯子更华贵、更精美的珍铛珠翠,他刚入宫时不高兴,也是砸地上随便扔的。
反正黄金质软,砸一下掰扯掰扯就恢复得差不多,再不济熔了让银作局再造就是,与撕扇子相比好恢复太多。
后来他连翠钿珠钗都懒得再看,整日醉心香道,研究摆弄香灰印出各种好看的花纹,无暇管其他。
尽管早已是不可回头的从前,回忆起那些奢靡到无法无天的宫廷时光来,还是不自禁有了笑意。
这种随意挥掷的天家富贵,说出来也没人会信。
他摸摸塔希尔脑袋,轻快地说:“别这么想,除了他主动送来的那些吃的,我还从没低身下气向他要过什么金银珠宝。”
塔希尔依旧懵懂:“那,那是谁给您的?”话一说出口,他觉得这个问题问得不太合适,就不能是他自己挣来攒下的?不对,也不对,要是苏檀靠做衣裳就能挣到买黄金镯的钱,马德里所有裁缝都会知道苏檀的大名。
“好了,别关心这个。不管钱多钱少,要小心小偷,我要你找回的东西就是被一个小毛贼偷走的。”苏檀笑容多了无奈,用母语喃喃,“真是丢人啊。”
堂堂刺客导师,家被小毛贼偷了,醒来才发现,真是丢人。
好在现在有海东青,还有塔希尔,两个年轻孩子身体比他强太多,就算再有小偷找上门来,也不怕没有发觉了。
不过想到现在丢失流落在外的珍宝,他心里仍有些微微的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