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即便如此,他的那双眸子却依旧明亮,甚至夹杂着令人无法忽视的恨意与怒火。
见许行镜无视他,他直接怒道:“许行镜!你个该死的孽畜!我绝不会放过你!”
他气到胡子都在颤抖,而许行镜满不在意,但顺口又在他身上插了几刀:“哦,你不放过我不放过我呗,我也不会放过你家主公的。”
“和你说了多少遍了,你家主公走的时候带了满宅子的人就是没带你,这才让你差点被扒光了倒着捆起来的,和我有什么干系。”
那位谋士气到浑身都在发颤,而说罢的许行镜却又偏头去看梅弦月:“我真的不会下令扒衣服的。”
他对着梅弦月解释,似乎很怕梅弦月误会他是个变态。而梅弦月无奈地点点头,又轻声开口:“将军,他可有吐露些什么。”
“嗐。”许行镜摆了摆手:“嘴跟被焊死了一样,现下又没有东西逼供,只能这样放着。”
梅弦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他端详那早已被气到面色铁青,浑身颤抖的谋士片刻,又看向了许行镜:“将军,我可否与他单独说些话。”
许行镜当然不会拒绝。
他在叮嘱梅弦月小心和莫要靠太近后,便干净利落地出了营帐,到门前守着。
“我什么也不会说的。”
那位谋士注视着梅弦月,脸上是难以言表的倨傲与厌恶。
梅弦月好似并不在意他的神情,只缓步上前去,立在与之一臂距离的位置轻声发问:“你的姓名,也不愿告知于我吗?”
那位谋士冷冷注视了梅弦月片刻,又冷冷吐出几个字:“张昭,张甫仪。”
梅弦月轻轻颔首:“好名字。”
听到这句赞赏,张甫仪冷哼了一声:“用你说。”
梅弦月倒当真是不在意他的态度,他微笑着看着张甫仪,轻声发问:“迁入清河郡,是你的意见吗?”
“什么?”
在听到清河郡的瞬间,张甫仪如本能般反问,随即他又察觉到什么,猛地闭上了嘴,脸色更为铁青。
“所以,不是你的意见喽?”
梅弦月端详着他的神色,轻声道:“可是你的主公选择了清河,也选择将你留下,任你在此自生自灭……”
“什么自生自灭!”
张甫仪张口怒道:“我不良于行,迁徙途中主公带着我才是麻烦。就算主公要带上我,我也定会拒绝的!”
“可是他要带上你了吗?”
梅弦月偏了偏头,顶着那张格外无辜的脸,用那双格外无辜的黑眸注视着张甫仪。看着张甫仪更为难堪的神色,梅弦月微微笑起,又缓缓吐出几个字:“他没有。”
“或许,让我猜猜。他是不是还是在你睡梦间悄然离去。独留不良于行的你,被那群百姓捉住呢?”
身体因过度的愤怒开始了颤栗,张甫仪怒道:“你懂我们主公吗!主公一向是有远大计谋的,留下我这一个谋士能保他们千百人太平,你懂什么!”
梅弦月笑了笑:“嗯,我不懂你们主公。例如,我也不懂你们主公是如何放着好好的冀北王不做,偏要押上你们所有人的性命,去搏那个他根本不可能触碰到的位置。”
张甫仪咬着牙,看着梅弦月的笑脸,想要痛骂梅弦月。可是他又想不出什么足够肮脏,足够恶心的词语,只得痛骂了一句:“黄口小儿,安知大计谋矣!”
这话一点杀伤力都没有,梅弦月反而笑的更温和了。他注视着张甫仪,款款颔首:“所以,他的大计谋就是将你留下,舍一保百?还是以你们所有人的性命为代价,去为他的荣华富贵铺路呢。”
被人踩着痛脚的感觉实在不好,张甫仪喘着粗气,只觉得自己将被这无耻至极的人气晕过去。但他还是勉强保持了清醒:“舍一保百光宗耀祖,如何不算大智慧,又如何不算大计谋!”
说罢,他又冷嗤一声:“你当真是许行镜的谋士,与你的主公一般混不吝!”
“呵……”
梅弦月终是轻笑出声。他眉眼弯弯的注视着张甫仪,饶有兴致地开口道:“那你知道你们有大计谋,大智慧的主公周平川,当下在做什么吗?”
他轻轻笑着,笑的好看又动人心魄,像是志怪故事中书生会在破庙遇到的狐仙,吸人精气。
忆起许行镜所说的那些话,浓郁的黑眸如同黑色的深渊,几乎要将张甫仪吞噬其中。殷红的唇开开合合,注视着那双漆黑无光的眸子,张甫仪听到梅弦月说:“你们的主公逃到清河,并将消息昭告天下,甚至与大周宣战呢。”
“不可能!”
脑中似有一根弦断裂,张甫仪愤怒大喊:“你休要羞辱我主!我主无论如何都不会这般愚蠢!这定是不知何地传来的假消息!”
梅弦月漫不经心地颔首:“若是换一人,我也觉得是假消息。但若是周平川……”
梅弦月轻轻一笑,一切皆在不言中。
但看着呼吸急促的张甫仪,梅弦月倒也没有那么残忍,他轻声解释道:“可是你主公性情那么高傲,你当真觉得他不会这样做吗?”
轻缓的声音撕开了血淋淋的疤,张甫仪想要怒斥梅弦月满口胡言,可他又无法抑制地开始联想——
周平川此生绝不能忍受籍籍无名,也绝不能忍受自己被当做平头百姓,被人忽视无视。而那些奸人又一贯会奉承周平川……没了他,他的主公当真会做出这种事的。
可他分明说过了,他的主公怎么还会去……
牙齿不自觉打颤,汗水浸透了衣襟,张甫仪似是忽然想到什么,脸色在瞬间难看至极。为何被抛下的原因似乎也有了解释,忆起自己自己向周平川献计时周平川不耐烦的神色,张甫仪的手指用力地刺入掌心。
不会的……
张甫仪想要定心神,却又无法控制地回忆起那一幕幕。为了让自己稳定下来,他似被什么魇住,一遍遍地重复着:“我主分明是有勇有谋……对,有勇有谋……有勇有谋……”
梅弦月看着不断重复的人,低笑一声:“所以,你们中当真的有人提议他去清河了?”
观察着张甫仪的神色,心中已有定数的梅弦月轻声道:“而他拒绝了你的计谋,又抛下了你。”
“并按照那人的说法,迁都清河,继续与大周为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