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平川许早已预料到当下,军队多在济南聚集。”
清润的声音不徐不缓,玉白的手捻起军旗,插入济南。
“济南与冀州接壤,北向黄河,南靠泰山,是易守难攻之地。他们欲向兖州徐徐图之,便不会轻易舍弃济南。”
“乐安郡与济南、冀州比邻,当下同被周平川所占据。若是强攻乐安,济南与冀州援军皆可同时包抄,三面夹击,恐我军损失会较大,得不偿失。”
指尖划过舆图,落到兖州之地,众人的视线随之追随。梅弦月轻声道:“是以,我以为,不如先派先行军进入兖州。”
许行镜来时,便看到的是这一幕。
众着轻甲的将士包围着一袭水蓝衣袍的青年,低垂的眉眼似庙里的神像,无端带着几分悲悯。烛火映照在白皙的面庞之上,殷红的唇开开合合,一节小舌在其中若隐若现。
“……与冀州接壤的济北郡今日已被攻破。若是按周平川的习惯,他下一步便是图谋东平郡。”
“东平郡旁是任城郡。而任城郡多是平原,若是失了东平郡,那周平川便可长驱直入。”
指尖顺着东平一路向下,划过那大片的平原,最终落到了南京金陵。
“所以,我们要守住东平?”
李云倦似乎看懂了,又似乎没看懂,他微微偏头,似有些疑惑:“可周平川想打的,不是北都洛阳吗?”
大周是两都制,分立南北两都。
而洛阳,便是大周北都。
洛阳是前朝旧都,亦是大周初立时的京城。但奈何司州位于边境,后大周势弱之际又频频被蛮夷侵扰,实在是令周帝苦不堪言。
终于,在被蛮夷毒杀了一个帝王,俘虏了两个帝王后,新帝在日日夜夜对生命安危的紧张下迁京南逃。后怀帝中兴也没想着迁回去,只是分割了名义上的南北都,亦划分了名义上的南北朝廷。
“蠢货。”
自觉听懂了的何悲呵呵道:“你造反,不想着先把皇位上的踹下来吗?何况,他就算是在洛阳自立为国,大周也依旧是正统。唯有将这个正统灭掉,取而代之——”
何悲重重拍上桌案:“他才会是唯一的天子。”
百年乱世,无数兵强马壮者为天子,无数天子又死于天子的刀剑之下。
乱世出英雄,英雄杀英雄。
自立为天子的,周平川不是第一。但他若是想做最后一个,那他就要先把皇位上的上官家狠狠踹下去。
“不错。”
许行镜轻笑着开口:“乱世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
将手臂搭上梅弦月的肩,许行镜非常自觉地将人向怀中带了带。他侧目看着微垂眼帘,似乎在想些什么的人,语气漫不经心:“反正‘天子’也不是没杀过,你们更不必忧心。他既然敢造反,那他便是下个祁王。”
上一个造反,自称天子的祁王被许行镜斩于马下,头颅高悬祁国国都百日不落,以儆效尤。
但可惜,纵使祁王已用死亡告知周平川,在许行镜面前造反是行不通的。周平川也依旧逆流而上,欲用生命为后来者伫立新的丰碑。
低垂的眼帘终于掀起,浓郁的黑眸似有似无地看了许行镜一眼。看着许行镜对他露出的灿烂笑容,红润的薄唇轻抿又轻启,梅弦月微微颔首:“周平川不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他需稳定后方,且是兵分三路,若要逐个击破并不困难。你们不必有所顾虑。”
许行镜一锤定音:
“此战,定胜也。”
……
是夜。
自晨间的讨论过后,许行镜便开始调度军队。而趁着夜幕,他仅留下了聂听远驻守东海郡,便开始分批派士兵去往东平郡。
如梅弦月所说的,东平郡要守,且一定要守。
士兵披星戴月,而依旧身处营地的梅弦月难得失眠。
那已是亥时末,云雾遮挡了天边的月。梅弦月拢着外衣,静静立在夜幕之下,抬眼望天。
只是这天太大,铺满了暗色的云,却窥不见一颗星。
……罢了。
纤长的眼睫颤抖着垂下,梅弦月刚要回到营帐,便听得一熟悉声音自身后响起。
“这么晚了,怎么还没歇息。”
梅弦月回眸看去,便见方容珏眉眼弯弯地立在不远处。
“方公子。”
清风拂过衣袂发梢,梅弦月微微颔首。一双黑眸在夜幕之下几乎要融成夜色,苍白的面庞在晦暗的衬托之下,更是似皑皑白雪,勾起人似有若无的破坏欲。
红润的唇仿若染血而成,尖锐的虎牙在言语间若隐若现,更让人好奇这人哭起来时,虎牙刺破唇瓣的模样。
眸子翻涌起了难以言说的情绪,方容珏笑的清雅,只抬手摘下肩上披风,向梅弦月走去。
“夜风寒凉。”
带着暖意的外衣落到肩上,方容珏的气息扑在耳尖:“怎么不多穿些再出来?”
高大的男人几乎要将怀中青年半揽入怀,他比梅弦月高了近一个头,此时立在一起,倒分外和谐。
温热的气息在白皙的耳尖勾起密密麻麻的痒意,梅弦月的眼睫微不可查的颤了颤。红润的唇轻抿了抿,梅弦月的声音有些低:“方公子,我只是来瞧瞧今夜的月亮。”
方容珏抬眼,恰见云雾吐出圆月的一角,他低笑了一声,胸腔似乎都在颤抖。
“今夜,好似没有月亮。”
梅弦月缓缓点头:“所以,我已决定回去了。”
方容珏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他松开捻着衣服的指尖,慢条斯理地向梅弦月伸出了手:“不知我可否有幸,与梅二公子同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