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子时,家家户户祭神。
爆竹震天响,巷子里却是空无一人。
盛樱里抬手欲推门,脑袋却是扭着看向旁边的人。
顿了顿,她眼眸垂下,低声道:“章柏诚,其实我今天有点不开心。”
说完,她两根手指捏出一点间距来。
章柏诚从那空隙间,望着她没说话。
“就这么一点,”盛樱里皱了皱鼻子说,“我爹娘,好像不疼我了,我做什么都是错。”
顿了许久,她又道:“但跟你们看花灯很开心,吃到你煮的馄饨,也很开心。”
盛樱里不想哭的,可是说着说着,泪珠子却是突然掉了出来,脸颊那道湿濡的痕迹被风吹得微凉。
她想,天这样暗,他看不见吧。
也就……不算丢脸啦。
想着,她摆摆手,语气轻快雀跃,脸上眼泪却是越来越多,“你快回家吧,记得替我跟娉姨说新岁吉乐。”
门关上许久,章柏诚才折身往回走。
今夜的月色确实不亮,都不及她脸上湿痕莹润。
回去时,院中檐下灯笼亮着。
灶房里的馄饨香还没散,地上落着几根柴火。
章柏诚收拾了,自后院出来时,娉娘正出屋准备祭神。
东西早已安置好,只等着拜神就是了。
不过,他们家祭神向来潦草。
章柏诚将爆竹点了,娉娘将祭神菜摆了,就算得功成圆满,各自回屋安寝。
五更天时,章老二回家来,急急忙忙的挑着扁担,去抢第一桶水!
水即是财,新岁定要发大财!
第一缕晨辉,伴着汤圆香甜气。
旁人家包汤圆喜欢用炒芝麻,娉娘却更是喜欢红豆沙。
饶是红豆,章老二都觉得甜得腻口,自个儿抱着一大碗馄饨狼吞虎咽。
一家三口刚放下碗筷。
章柏诚起身,哐哐朝二人磕头拜年,手伸得理直气壮。
章老二就无语,谁家半大小子还伸手跟爹娘要红封呢?
娉娘却是很受用,笑着掏出一个红封放在他手里。
章柏诚又朝章老二看,两只手各得一只沉甸甸的红封,他心满意足的拍拍袍子站了起来。
章老二微眯着眼瞅他,“你年前打得那只鹿卖得银子呢?”
总不能这么快就败光了吧?
闻言,章柏诚睇来一眼,语气嫌弃:“连小孩儿的银子都惦记。”
章老二:!
这小子皮又痒了!
正月初一是要拜年的。
家家户户都敞着院门,还能看见院中爆竹红纸屑。
小孩儿们穿着新衣,成群结队的走家窜巷跑着拜年,口中的吉祥话儿跟金豆子似的,逗得人欢喜,往那小兜里塞一二铜板,或是花生糯米糖等年果儿,热闹得整条巷子都听得见。
章老二散了些铜板年果儿出去,正与娉娘感叹,他们家何时才能收到旁人家的年果儿,就见那长得快赶上他的儿子往腰间挂了个钱袋。
章老二一愣,问:“你干嘛去?”
“拜年。”章柏诚道。
话音还未落,章老二眼皮就又是狠狠一抽,神色很是一言难尽,“你在家里不要脸面就罢了,出门也不要吗?”
人家都是几岁的小孩儿去要讨压岁钱,他都是能当爹的年岁了啊!
章柏诚不听,抬脚就出门去了。
章老二眉头皱起,问:“不管管吗?”
娉娘捻了颗糯米糖塞他嘴里,“甜吗?”
章老二舌尖卷着那糖换到了一侧腮帮子,大掌摁着她的后脑勺儿亲她嘴巴,喉咙吞咽,水渍声响,半晌,他勾着唇角问:“甜吗?”
娉娘咬着那颗他渡来的糯米糖,嗔恼似的推他胸膛一下。
章老二顺势倒在软榻上,仰头哈哈大笑。
日光爬上院墙,狭长的巷道明媚。
一袭红袍的人拐过街角,入了长巷。
这风流姿态,惊得巷中或蹲或站的几人都瞪圆了眼。
盛樱里也惊呆了,眸光不可置信的睁圆。
难得见这厮穿得这样艳,那臭着脸的模样,不像是中榜进士,倒像是被人摁着脑袋成亲的新郎官儿,盛樱里心里嘀咕的想。
那人手长腿上,顷刻间便到了跟前。
盛樱里想起昨夜进门前说的话,咬着苹果往前一站,瞪着这闯她地盘儿的,义愤填膺:“江湖事,江湖了!你跑来与我爹娘告状,坏了道上的规矩!不是英雄好汉!”
半束发的郎君,垂眸瞥了一眼飞扬跋扈的姑娘,“哼。”
笨蛋。
到底是天亮了,不是昨夜可怜兮兮偷偷哭的时候了。
不过,这副生龙活虎的模样,倒是比昨夜更好看。
盛樱里——
“他在蔑视我啊啊啊啊!”
“打赢今日这一战,巷中排头我说了算!”
“兄弟们,冲!”
崔杦颇为熟稔的往后退了两步。
邓登登如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神色懵然。
他们不都是一起吃羊肉串的交情了吗?
还打啊?
没等到盛樱里冲锋陷阵——
章柏诚抬手一扒拉,淡声道:“借过,我来提个亲。”
啪嗒。
盛樱里嘴里叼着的半个苹果吓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