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乔小乔看见,眉头紧皱着,嘀咕道:“折寿呢。”
“我、我当真不是有意的……我不知道吃了那鸡肉会死人的……”
胡氏自顾自的跪着哭诉,却是没瞧见盛樱里的脸黑了。
盛樱里自是信她这话的,那两只淹死的瘟鸡,胡氏怕是都舍不得吃,眼巴巴儿的送回家孝敬了亲娘兄弟。
胡勇妻儿今日命大活着,也大抵是因那母子俩没舍得分她们一口汤。
盛樱里垂在身侧的手攥紧,声音干涩紧绷的问:“我大哥可吃过那鸡?”
胡氏愣了下,抬起的脑袋慌忙摇了摇,“没、没吃……两只我都送去了娘家……”
她原是想留一只在家里吃的,可想着,隔壁养的几只也淹死了,春娘再是不待见他们夫妻,这若是炖了鸡,也少不得会端些送来,毕竟盛达济身子弱,家里有什么好吃的,都会紧着他补身子。
盛樱里不觉重重的松了口气,盛白的日光将屋里苦涩的药味都晒不去,苦的人心口好似被一只手紧紧攥着,再捏紧些……
瞧她神色,胡氏哭着抓着她的裙角,“里里,你别将我抓去……我、我不想死……”
盛达济回来,瞧见的便是这样一幕。
“三娘!”
盛达济匆促进来,弯身来扶她,又与妹妹道:“里里,你怎能让你嫂子跪你,这是有悖伦理的……”
话没说完,便听盛樱里冷笑了声。
“她什么德行,你是全然不知?”
这话说得极不客气,更是将那些个脸面撕扯下来。
门外的乔小乔数蚂蚁,心里哼了声,对盛樱里表现还算满意。
也是,这人又不是软包子,从前可没少欺负她呢!
院子里一洼水,倒影的姑娘嘴角翘了翘。
盛达济被这话骂,臊得脸白了白。
是他急了……
“你们这摊子烂事,我也懒怠的管,但我丑化说在前头,胡家的人若是胆敢再上门与爹娘讨债,我便去喊官府来。”
说罢,盛樱里扭身就走,多一刻都不想留。
狗咬吕洞宾,哼!
乔小乔朝里面夫妻俩瞥了一眼,低哼:“不识好歹!”
盛樱里去将摊子收了,回来时,便见盛达济跪在爹娘跟前,堂屋里气氛冷凝。
见她进来,盛达济脸上有些不自在。
盛樱里没看他,噔噔噔上了阁楼。
她便是不听,也只盛达济是来做什么的。
今日胡家的人虽是走了,但难保明日再来,到底是死了两人,说起来,倒是胡家的占上风,而她家理亏。
盛樱里将匣子里的字据拿出来看,满脸不高兴。
她得卖多少蘑菇,才能赚三两银子?
原还指着,从胡勇手里收回这三两银子来,好还娉姨,这下好了,鸡飞蛋打,倒是她欠了人家三两银。
盛樱里耷拉着脸,从墙洞里掏出个小匣子,数了三两出来。
……
章柏诚今日出了城,赶着驴车来接那俩拜祖坟迟迟不归的夫妻俩。
“人家要去江南府,能将我们捎一段就已然很好了。”娉娘道。
章柏诚赶着驴车悠悠,“哦”了声。
“前些时日发了水,如何了?”章老二问。
说起这事,章柏诚“呵”了声,难掩幸灾乐祸道:“你给我娘打的那梳妆台泡烂了。”
话音未落,后脑勺儿就挨了一巴掌。
章老二粗声道:“你干啥的?”
章柏诚冤的紧,幽幽道:“我还能扛着它跑?”
娉娘朝章老二手臂拍了一巴掌,恼道:“你给他将脑袋打坏了。”
章老二无奈,“他又不是豆腐……”
说着,对上妻子嗔怒的神色,他闭上了嘴。
“一梳妆桌罢了,坏便坏了,”娉娘道,“家里可还有旁的损失?大黄呢?”
都不见这夫妻俩问一句他这儿子如何……
“活着呢。”
章柏诚酸溜溜道。
“……”
章老二说起了回老家的事,他们祖上,都是庄稼地里的泥腿子,这会儿出了章柏诚这个日后出门都要被喊一句“举人老爷”的读书人,于祖上,也算是光耀门楣了。
“家里还给你摆了宴庆贺,请了十里八村儿的近邻街坊都来吃了席。”
章老二说。
“哦。”
难怪迟迟不回来呢,原是被酒席缠住了脚。
哼。
“你再好好跟着先生读书几年,我也攒攒银子,送你去考春闱,这要是再中榜,可就是官老爷了。”章老二又道。
盘着腿脚坐在车辕处赶驴车的章柏诚,闻言,幽幽道:“这青天白日的也敢做这美梦。”
“……”
娉娘无奈的别过了脸。
旁边的章老二,被嘲得险些跳起,一巴掌抽在了那不肖子后背,“说甚浑话呢!”
章柏诚不以为意,被太阳晃得眼睛微眯,道:“你给我生个弟弟吧,让他考去。”
这话出口,手臂被一道软绵的力道拍了下,好似嗔怒。
章柏诚委实是不耐读书科考,更无意当官儿。
东家长西家短的断案,烦人的紧,再有,那朝中结党营私,更烦!
他想了想,道:“给我买十亩地吧。”
“啊?”章老二一双粗眉紧皱,盯着那后脑勺儿。
章柏诚:“这中了举人,能免缴赋税,我想当个小地主,巡视……”我打下的江山。
话没说完,后脑勺儿又挨了一巴掌。
“你老子哪有那闲钱,净青天白日的做梦!”章老二咬牙骂。
章柏诚:……
“你将银子藏在了房梁,我数过了,百两有余。”
驴车里,夫妻俩对视一眼。
“……”
小地主没当上,回到巷子时,章柏诚手里倒是拎着两斤卤肉。
隔着老远便嗅到了肉香味儿,勾得人饥肠辘辘。
“誒?里里?”娉娘惊讶喊。
章柏诚看着自家门前那朵蓝蘑菇,眉梢抬了下,比后面拎着行李的两人快两步过去,低声问:“怎么了?”
盛樱里刚站起身,闻言一顿,眼角眉梢耷拉着,说:“我来还钱。”
盛樱里被娉娘牵着进了院子。
“你来得正好,诚哥儿他阿爷阿婆给他带了些山货,等下让他给你拿些。”娉娘温柔道。
盛樱里有些不好意思,将身上揣着的三两银子拿出来,道:“娉姨,先前多谢你借我阿娘银子,才给我办了及笄宴,这是还你的。”
娉娘看了看小姑娘白生生的掌心里的银钱,轻笑了声,“这银子啊,可不是我借你的。”
对着她疑惑的神色,娉娘朝院子喊:“诚哥儿,你来。”
章柏诚正蹲在天井旁吊水净手,闻声,起身进来了堂屋。
“里里还你银子呢。”娉娘打趣道,说着,起身道:“你们谈就是了,这路上累,我去歇歇。”
说罢,利索的出了堂屋。
门没关,大片光影铺在门前。
盛樱里呆呆的坐着,脸却是因难为情,渐渐变得发烫。
好半晌,她呐呐张口:“你……”
章柏诚也有些不自在,过来在椅子上坐下,倒了碗凉茶给她,“三两银子罢了,也值得你惦记。”
又说这话!
盛樱里那点子难为情霎时散了个干净,酸道:“我又不是你!”
她蘑菇才卖了三十文钱!
章柏诚抬了下眉,目光平静的落在她脸上,可眼底的神色却带着两分的探究。
“不高兴?”
他又这样问。
想起方才进院子时,他的那句,盛樱里眸光垂了垂,瞧着可怜兮兮,像是失魂落魄的小狗儿。
“章柏诚。”盛樱里闷闷的喊他。
“嗯?”
片刻,盛樱里丧气道:“我的三两银子收不回来了。”
章柏诚看着她没说话,便又听——
“胡勇死了,吃了我嫂子送去的瘟鸡。”
说起这事,盛樱里便觉浑身乏力的紧。
她趴在这张八仙桌上,下颌磕在交叠的手臂上,郁郁道:“我家染上麻烦了,章柏诚,你这样聪明,替我出个主意吧。”
巷子里,章柏诚几人都是读书的。
可也很是不同。
张文究少时过了童生试,是声名传出乔司空巷,少有的天才。
可却没想,大时了了,考过几回秋闱都没中榜。
章柏诚亦是那秋闱难上榜的,可这厮蔫儿坏,从前他们两个巷子打架,张文究文弱不敢上,章柏诚却是稳如军师,身边有冯敢、江鲫这样的大将替他冲锋陷阵。
盛樱里吃的几回亏,便是在他手里。
虽是这人秋闱只中了末榜,可有那少时经历在,章柏诚就是她心里最聪明的!
章柏诚看着她,将桌上那三两碎银推到她脸前,手心朝上,“那字据呢?”
盛樱里凤眼抬起,“做甚?胡勇家中只剩了妻儿,很穷,要不回来的。”
“不是想断了那麻烦?”章柏诚单薄的眼皮掀起,眸底波澜不惊。
不知怎的,盛樱里脑子里东奔西顾的乱麻,忽的乖了。
她忽的想起,那日去捡蘑菇时,乔小乔问的那话——他们谁最俊?
盛樱里想,这双单眼皮,这会儿在她心里就是最俊的!!!
盛樱里要回家去拿字据,被章柏诚抓着手臂拦住了。
“今儿卤肉买的多,留下一道吃吧。”章柏诚道。
盛樱里至今还念念不忘那碗鸡汤,想了想,也没推拒,厚着脸皮坐下了。
“誒?”
被捉着后脖领往外走,盛樱里凤眼圆睁,满目的不可思议。
“帮我烧火。”章柏诚拖着调子懒懒道。
主屋那二人在收拾东西。
章柏诚也没弄什么费时的饭菜,后院儿拔了几颗菜,洗干净与梁上吊着的腊肉炒了,另个锅煮了饭。
盛樱里当着烧火丫头,没出息的悄悄吞咽口水。
委实是那腊肉太香啦!
忽的,一只筷子夹着肥厚适中的腊肉递到了她面前。
盛樱里抬首,神色不解的瞅着他。
“尝尝咸淡。”章柏诚没骨头似的靠在灶火旁道,那双目光淡淡又自然的落在她脸上。
“……你怎的不尝?”盛樱里鼓着脸颊,兜着口水问。
她有些心虚,莫不是给这厮瞧出她馋啦?
“大厨都不亲自尝。”章柏诚还是那副调子说。
盛樱里:好大的架子……
不!好香的腊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