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台大人很惶恐,二十多载为官生涯从未碰上如此大事,堂堂福王爷,先帝与太后的嫡子险些命丧他的辖地,乌纱难保不说,颈上这颗人头……危矣!
他忙忙叫人去请太夫,一时又不知安排何处做疗室,所幸官德茂让出东跨院婚房,先去驱散了剩余宾客,安排仆役重设被褥寝具。
安平拦下抬孟枇杷的仆役,“爷伤重要静养,姑娘就安排他处吧。”
府台大人一怔,望他一眼并未出声。
官德茂忙道:“那就把孟姑娘抬到正堂后的花厅吧,那处也很雅致清静。”此时他真想抽自己一百个嘴巴子,先头怎那么胆大,竟敢跟福王爷抢女人,姑奶奶喂……
孟枇杷被抬去了花厅。
安平护着魏尚文进了东跨院正房,忧心焦急地等来大夫,又眼见着一盆盆血水被泼了出去,晕眩中忽然多了个念头,不能让那孟姑娘再与爷相处了!就他不在爷身边的短短月余,爷为了这姑娘竟连性命都不要了!
如果爷是为了王妃,以后传出去还是一段佳话,可那孟姑娘能成王妃吗,不不……不可能的……带回京后,最多给个夫人位份……
要是爷为了个夫人……传出去就是个笑话……
先帝走后,这十余年来,爷是怎么活的,他看得最清楚,高高皇权之上,没有亲情,只有垒垒白骨与殷红血腥!
安平暗暗下了决心,绝不能让人抓住爷的软肋!
孟枇杷昏昏沉沉,一时好似被投入了烈焰中,一时又被浸入万年玄冰窟中,冷热交替,惊惧来袭,整个意识飘浮在无边无际的黑暗虚无中,没有光亮。
“她醒了吗?”
“刀伤严重,虽未损及脏腑,可失血过多,血气亏损,能救回已属万幸。”大夫拿出伤药,教着小丫头给孟枇杷换药包扎。
安平望着床褥间那张苍白无血色的脸,心里有了一点点愧疚,他既希望她醒来,又害怕她醒来,这两日里,心底间仿佛响着惊天擂鼓,让他头痛欲裂,无一刻能合眼。
他家爷一直在发热,嘴里喃着枇杷枇杷……
这姑娘就叫枇杷吧。
要是她能让他爷醒过来,渡过险关,就算……是个乡下丫头,他也认了!
他揉了揉紧绷的太阳穴,走出花厅,示意官德茂走到一边,问,“你知道孟姑娘是哪里人,说说她的情况?”
官德茂早已打听清楚,忙回道:“孟姑娘全名孟枇杷,是锦县下面孟家庄人,土生土长在澄湖边,她爹教了她一身好水性,平日里常在澄湖打鱼。她爹孟水生,就是澄庆帮以前的大仗子,周大湖是她师兄,孟枇杷前年嫁过人……”
“什么,她嫁过人?”
“嗯,她男人秦学礼,是个秀才,不过她嫁过去没多久,秦学礼就死了,听说是吃了碗红枣粥被枣儿噎死的,所以别人都说她是个扫把星……”官德茂没敢再说下去,心头惴惴。
安平脸色已是很不好看,他想她是个乡下丫头,出身低,可没想到竟还是个寡妇!
一时间悲从心来,他家爷已经沦落到要找乡下寡妇的地步了吗!
安平蹒跚着走回东跨院,来到床前,对着魏尚文就哭了。
犹如挣扎出水面,孟枇杷重重吸了口气,睁开眼来,一时间恍恍惚惚竟不知身处何地。天青色锦帐、红木架子床,身上盖的霞红绸单,不远处还有一只落地兽香炉,好闻的香气袅袅散出,屋子里很是寂静,一个人都没有。
她转动着目光,慢慢忆起一切,恐怖的大火,翻腾的浓烟,还有他护住她的宽阔胸膛。
“魏尚文……”
她猛得坐起,扯动腹部伤处,尖锐痛楚一下直达大脑,疼得倒吸口凉气,双臂死死撑住床榻才没有再倒下去,待晕眩过去,揭开被单、内衫,看到腹部伤处包裹着白色纱布,伸腿下床,右脚踩到地上,又是一阵钻心痛楚。
她活了,那他呢!
心底瞬时涌起无数担忧恐惧,她哪还坐得住,踮着脚一步步挪到房门口,扶住门框朝外迈去。
“姑娘醒了!”
一个脆生生声音传来,带着惊喜,孟枇杷抬头看去,只见长廊处药炉前蹲着一青衣少女,正拿着把扇子在熬药。
孟枇杷眼眸一亮,忙扑过去问道:“跟我一起的……人呢……咳咳……”
她一开口才知嗓子哑得厉害,火辣辣象是吞了个炭块,惊天动地咳嗽起来,引得腹部纱布又渗出血来。
“哎呀,姑娘你快进屋躺着去,不能起来,你嗓子被烟熏过,得好生养上几天。”青衣少女忙丢了蒲扇来扶她。
孟枇杷拼命摇头,拉住少女的手,死死盯着她,艰难道:“他人呢?”
“牢里那些犯人全都死了……”
孟枇杷腿一软,直往地上滑去。
他没了吗,不可能不可能……
心脏象是被锥子扎了一下,顿时空了一大块,从四肢百骸泛起刺骨寒意,冻得她整个人都木了。
“唉呀,那位爷可真厉害,这么大的烟火竟然还能抱着你逃出来的,不过他一直昏迷着,听说还在发高热,凶险的很……”
孟枇杷眼珠子转了两下,终于反应过来,推开青衣少女就往外跑。
“姑娘,你别跑呀!你的脚!”
青衣少女惊了,就见她一步一个血脚印冲着院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