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庵的师太们下葬了,二十四个坟包排列在那儿,瞧着让人心酸。
整个孟家庄都很低落,孟水根为了鼓舞大家心气,特意找了孟陈氏,说村里再出个五两银子,把答谢宴办得大一些,让整个庄里人都来吃席,也算去去晦气。
孟陈氏一口应了。
这日清晨大伙就忙活开了。
容奶奶拎来了三只老母鸡,四叔挑来两筐篓菜蔬,莴笋、茄子、葫芦,还有圆溜溜的大香瓜,大羊婶拿出过年腌制的咸肉、干笋,狗叔从邻村李塘湾挑回来两木匾的老嫩豆腐,还有香干……
孟枇杷下湖撒网,带回来三条大草鱼,二十多条鲫鱼、扁鱼,还有大半桶的湖虾,只只活蹦乱跳的。
“往年农忙过后都有杨家班来唱戏,今年咋还没来呢!”
容奶奶喜欢听戏,已经伸长脖颈巴望好几天了。
“澄湖帮闹得这么凶,戏班还敢出来啊,我看是来不了了!不知今年秦氏那边还办不办龙舟赛,端午可快要到了!容婶,您今年还裹棕子吗?”
七婶用开水烫着拔鸡毛,一边问道。
“裹,肯定裹,我家小孙孙爱吃呢!到时裹多了,送几个赤豆棕给你!”
“谢谢容婶,我就爱吃您裹的,不光蘸糖好吃,还可以切成薄块放油里炸,那香味……飘老远了!”七婶啧啧赞,拉长了嗓音喊,“枇杷,啥时候有空,帮七婶摘些棕叶回来吧!”
孟枇杷正蹲在水盆边杀鱼刮鳞,一把菜刀飞舞,银白细鳞如雪片般纷纷飞落,划肚斩鳃留下鱼鳔,几个翻转间,已杀好的鱼放进一旁清水中时还在甩尾。
七婶连喊几声没应,上前推了一把。
孟枇杷猛然抬头,手中菜刀微微一扬,倒把七婶吓了一跳。
“枇杷,你听见我说的了吗?你这孩子,杀个鱼咋象杀仇人,这般杀气腾腾的!”
孟枇杷一怔,忙放下菜刀,努力笑了一下问,“七婶你说什么?”
“她是犯懒,让你帮她去湖里摘棕叶呢。”容奶奶嗔一眼七婶,转头怜爱地望向枇杷,“你这孩子心头还未放下水月庵的事吧,人死不能复生,师父们是往西方极乐成佛去了,我们活着的人还是要好好活!今日做了好菜好饭,待会儿给师父们提一篮子上去,让她们也尝尝!”
孟枇杷嗯了一声,有些闷闷的,她再次拿起菜刀,目光不由地往北,穿过青色稻田,前方就是澄湖,宽广阔大,波光粼粼,除了很远处有几座隐隐青山,看不到一艘船影……
菜刀起落间发出哆哆的轻脆声响,各种处理好的菜料被摆上案台,孟枇杷带着袖套围裙烹治这台农忙答谢宴。
红烧鲫鱼、扁鱼;油爆湖虾;鱼丸豆腐羹;蒸茄子;咸肉莴笋腌笃鲜;炒豌豆苗;香干炒蒜叶;霜糖香瓜片;葫芦鸡丝汤。
“瞧瞧,枇杷这细娘真是好手艺啊,寻常家常菜咋做得这般香,馋虫都被勾出来了!”容奶奶不停地称赞,“前些天农忙时,念弟做的啥饭菜呀,真是不能比!”
“哎哟,快别提她了,地里忙得要死,回来想吃口安生饭都不成,最后还得自己回家做,明年的农饭再不可交给念弟了,糟蹋了多少好菜哪,那整筐的蚕豆全被她扔在河里,我想想就心疼!”七婶快言快语道。
众人附和。
坐在角落桌前的徐栓柱有心帮孟念弟说两句,可张了张嘴竟找不到话,一侧头见叔徐三拿着筷子已吃上了,不由地低头也夹了筷炒豌豆苗。
筷尖上的豌豆苗儿青嫩,汁水颤颤滴落下来,他忙塞进口中,一股鲜甜味从口腔直入肺腑,清甜鲜嫩,犹如早春最嫩的那抹绿。他的瞳孔猛然放大,再想起家中日日所吃的,那是炒豌豆苗吗,又黄又老,怕不是炒野草吧!
“插秧算是忙过了,可地里的农活不能放松,锄草施肥,捉虫灌水一样不能少,今儿吃了这顿饭,大伙儿接着好好干,争取秋收时多收上几斗粮,到时娃娃们也就不会饿肚子了!我话不多说,开吃吧!”孟水根高声说了几句,一挥手。
大伙儿全都开动了。
一时间,碗筷碰撞声,欢笑声一片。
“哎呀,大伙都吃起来啦!快来看看,我善才堂兄拿什么过来了?”阿宁嫂子兴奋地跑过来大喊,“村长大伯快来看!两架大水车!”
“什么,大水车?”孟水根腾得从长凳上弹了起来。
徐阿宁又奔到孟陈氏身边,殷勤笑道:“陈婶,我堂兄说了,其中一架稍小些的,给你们家架水渠上,到时这二十亩水田再也不缺水了!”
“啊,这怎么好意思……”
孟陈氏举着筷子,简直呆了。
众人跟着徐阿宁往澄湖边跑,远远的,就看见两艘乌篷船上拆了乌篷横摆着两架大水车,黄澄澄的木料,桐油刷得锃亮。
“这可太好了,要是有了水车,高台上那些旱地也能变成水田啦!”孟水根激动道,“阿宁,这这水车可不便宜,是卖给我们孟家庄,还是……”
徐阿宁咯咯笑,“送,是送,一文铜钿都不要。”
孟水根情不自禁呵呵笑起来。
徐阿宁跟着道:“村长伯,我堂兄送水车过来是真心实意想求娶枇杷,你看这桩婚事,是不是帮忙说合说合?”
孟水根的脸一下僵住,打了个哈哈,“好说好说。”
“那就拜托村长伯啦,我也看好他们俩,一个做木匠,一个做茶酒担,以后日子不要太好哟!”
水车被众人一起抬回了晒场,重新落座,徐善才被请到首席,获得与村长同坐的资格。
“做架水车得二三十两吧!”有村里老人问。
“支撑水车的框架都是大木料,要价小不了!我以前听说陈家湾那儿竖了一架水车,用了三十八两!还有秦家那边,两架大水车,上百两!”
“啧啧,木料费、人工费,徐善才你大手笔哟!”
众人的目光或赞叹或羡慕投向徐善才,激得他满脸通红,未喝酒已然醉了,“我,我欢喜孟枇杷,想想娶她!”
“哎哟哟,快给陈婶磕一个!陈婶,你就把女儿嫁了吧,天下间哪里找这般好女婿,人不光能干,还灵活大气,以后日子呀根本不用愁!”
众人开始起哄。
孟陈氏挥了挥手,“去去去,这里是说这事的地儿吗,没点山色,吃饭吃饭。”
她嘴上嫌弃,眼中却满是笑意。
众人都看出来了,陈氏是中意这桩婚事的,这下子都拿眼去瞧孟枇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