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枇杷摘了一篓桑叶,心忧婆母,急急走出桑林,可再见到门口两个老妇人时,简直惊得一口能吞下一个鸭蛋。
她婆母与大吴氏你抱我胳膊,我掰你腿,双双缠倒在泥地上,搅得地上杂草乱飞,泥尘飞扬,而两人发髻散脱,衣裳不整,眼角唇边更显可疑青紫。
“你放不放?不放我咬啦!”
大吴氏抱着她婆母的腿,一口咬上去。
婆母别着她胳膊,卡着关节使劲掰。
两人齐齐发出惨叫。
都是半百的人了,简直没脸看,孟枇杷没有上前拉架,反倒闪到门边,往外探看,焦急一跺脚,急声道:“快松开,有人来摘桑叶了!来了许多人!”
这一声落,就见两个老妇人双双松开手,骨碌爬起来,各自整理衣裳发髻。
“娘,快走。”
孟枇杷回身,扯着她就走。
走出一段,孟枇杷略略奇怪,不由转头望向婆母,却见她一改往日唾骂大吴氏的劲头,沉肃着脸,有些神思不属,连沾在头发上的枯叶都未扫净。
她不禁抬手,帮她拂去。
这一动作却吓了她一跳。
婆母立脚望向她,眸中神色变幻,就如暴风雨前那翻腾不止的高空云层,奇异莫测。
孟枇杷也跟着停下,一时心中惴惴,以为刚才没有帮着打架惹恼了婆母,“四婶就是那样的人,娘你不必与她生气。”
“你倒好心。”
秦吴氏剐她一眼,似乎又恢复正常,拍拍身上尘土,理好发髻,端庄威严地快步往家走去。
回到家,孟枇杷拿出大木盆,带着背篓正准备去河边清洗桑叶,却见秦吴氏进了卧房又出来,递给她一块银角子。
“你去割块肉,再买根大骨回来熬汤,既然那个小郎在我们家养伤,也别苦着他,省得别人家说我们不通事理,待人苛刻。”
银角子被重重塞进手心,孟枇杷觉得眼熟,低头细看,正是昨日她上交的那一两银钱。
她恍惚走出宅门,一时有些接受不了,嫁进秦家两年,婆母头一回这般大方,竟拿出一两银钱,以前买菜不都几个几个铜板吗。
想不明白,她也不纠结,拿着一两银钱高兴地跑起来,天光已亮,再不快些,杀猪的秦五哥就要推着猪肉摊出村了。
路过十几户人家,就是秦五哥家,孟枇杷刚跑到附近,就觉不大对劲,有几个妇人正靠在他家附近,指点着窃窃私语。
这是发生何事,难道孟雨要生产了,刚冒出这个念头,从秦五哥家传来一道嘶哑痛呼,那声音虚弱疲惫,又饱含痛楚,听得人全身毫毛都竖起来。
正是孟雨惨呼。
秦五哥家大门紧闭,瞧不见内里情形。孟枇杷忙跟站边上一个妇人打听,“新梅嫂子,这是孟雨在生产了吗,算算时间可还没到呢!”
那妇人见是孟枇杷,暗蹙了下眉头,可热衷于分享八卦的兴奋值一时克服了见到她的晦气感,立马兴致勃勃道了起来,“五哥媳妇跌了一跤你知道吗,这不早产了,昨儿喊了一整夜,倒现在还未生下来呢,我看她这次可悬了!”
“对啊对啊,生了一夜了,那叫的,夜里听得可渗人了,现在叫的力道都小了,也不知能不能扛过去呢。”另一妇人兴奋接道。
“那请大夫了吗?”
孟枇杷的心都悬了起来,要说秦浦秦氏族地里谁与她说的话最多,那应该就是这个孟雨了,同从孟庄嫁过来,比她大几岁,除了爱跟她说五哥家里猪肉多,两三天就能吃一顿,她大女儿如何乖巧,二女儿如何好看,三女儿如何讨人喜欢,有多的针头线脑、时新花样子、不喜欢的鞋面布啥的,都会拿过来送给她,她不要还硬塞。
虽说两人一道时大都孟雨叭叭在讲,可孟枇杷还是很欢迎她的。两个同从孟庄过来的媳妇,天然会更亲近些,况且孟雨从未嫌弃她克夫扫把星。
“请什么大夫呀,倒是请了上吴庄的那个接生婆过来,这不,接生婆还在里头呢。”妇人唏嘘,“我们女人哪,生产就是一脚踏进鬼门关,是生是死全看老天爷的意思。”
“唉,你们瞧见没有,今儿一早秦五哥可推着猪肉摊出去了。他婆娘在家拼死拼活给他生娃,他竟然还出去卖猪肉了!”
“我也瞧见了,那脸拉得,比驴还长呢。”
“五哥媳妇前头连生三闺女……”
孟枇杷听着她们叽歪大嚼,只觉一口气堵在心口,难受得恨不能狂捶一顿秦五哥出气,她转身扭头,朝着村尾奔了起来。
“她这是干嘛?”有妇人被孟枇杷奔跑带起的风吹到,愕然道。
“谁知道呢,也许觉得自己是扫把星,怕克着人跑远点呢。”
“那还算她识趣……”
妇人们的刻薄话语已被孟枇杷甩到耳后,她尽力奔跑,终于冲进丹凤婆婆屋子,喘着气对躺在摇椅上穿着一袭灰布窄袖衫的苍老妇人喊道:“婆婆,快跟我去救人,孟雨早产,生了一夜还未生下来,怕是危险哪。”
“孟雨,噢,秦子山家那个新妇吧。”丹凤婆婆只轻抬了抬眼皮,似睡似醒般瞧了她一眼,还在慢悠悠晃着那张明显可看出不短年头的陈旧摇椅。
陈旧摇椅发出嘎吱嘎吱声,缓慢得就跟永远爬不进古屋的光亮一般,丹凤婆婆隐在昏暗中的脸上布满了岁月皱纹,一开口就透着沧桑,“早能算到的事,嫁进来五年生四胎,铁打的身子也遭不住,早早晚晚的事。”
“婆婆,快去救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