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扶陈瑶坐在靠窗的躺椅上,问她喝点什么?红酒可以吗?陈瑶说孕期需要绝对禁酒。
锦爷说:“是啊,难怪你不喝咖啡和茶。女人啊,有爱孩子的一半那么爱自己就好了。”
陈瑶微微摇头:“可惜我现在还体会不到有些妈妈说孩子是自己的软肋、盔甲、是命的感觉,只希望女儿平平安安,身心健康就好。自己的需求倒是复杂得多,贪心更甚。”
锦爷抬眼望她:“怎么,已经知道是女孩儿了吗?祝贺啊,女儿是来这个世上跟母亲相爱相杀的。不过你说还没想那么多,也许是因为你还没见到她,也许因为你思想比较开化。”
他一直笑眯眯,连沉重的眼袋看起来也亲切慈祥,但是见过几面后,陈瑶发现,一旦说起正经事,这张脸便奇迹般换了模样,所有沟壑都显得冷酷凉薄,带着命令威胁的意味。此时,他面上虽浮着层笑意,但陈瑶却莫名感到一丝顶级捕食者在行动前刻意伪装出的自然松弛。
窗外五光十色映在锦爷深不见底的黑眸上:“思想开化不是为了教自己受苦的,冒险总要为了什么目标吧?你选的这条路可不好走。”
欣赏着难得一见的绝美夜色,陈瑶心里想的却是“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正遗憾此时身边人不是心中人,听他这么说,答道:“没人会自讨苦吃,走在险途上的人也未见得意识得到他在冒险,通常都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但是如果一辈子都听智者言,避了所有曲折坎坷,这辈子该多无趣啊。”
“你有淘金者的潜质,但是却志不在此。”锦爷声音喑哑。
陈瑶说:“没办法,人各有志,我家虽说不上多富足,但我从小缺爱比缺钱更甚,所以我始终没法变成一个聪明的拜金女郎。而且我虽然爱钱却也怕钱,眼见多少人拿自己的青春、健康、才华、灵魂做了金钱的敲门砖,会觉得可惜。就拿我喜欢的电影来说吧,曾经那些好导演现在没几个还在认真拍片子的,路径几乎都是用艺术片做了商业片的敲门砖,名利是世间万物的终极、多单调、多可悲呀。”
锦爷突然问:“你怎么会跟云熹做朋友的?你们完全不是一种人。”
陈瑶说:“交朋友和结婚很像,要想维持一段好的友谊,一定要严于律已宽以待人,有什么条条框框,用来框自己就好了,别对别人要求太多。任蕊对我很好,我俩性格互补,而且女生交朋友最大的障碍是嫉妒心和分寸感,我和她想要的东西不一样,就不容易生出嫉妒心,彼此也不多管闲事,做朋友再合适不过了。”
锦爷拿出雪茄,刚剪了头,就放在一边,给自己倒了杯酒说:“年纪轻轻懂得取舍,这个不容易。我见过太多聪明人,不停地取,却不懂真正的智慧是舍。我们见面不过三次,但是我喜欢你,不仅仅因为皮相,当然,我不否认,第一眼还是因为你靓。世俗之见我根本不在乎,所以……”他顿了一下,道:“请你考虑一下做我的女朋友。”
霎那间,陈瑶心跳如雷,血液直冲头部,撞得耳鼓汩汩生疼。她被始料未及的传送门突兀地推到一个人生的分叉口,那条突然岔出的奇诡之路上排布着一系列似曾相似的场景,她在小说、电影、歌词里见过多次,浮光掠影的、模糊不清的,大大的房子里富有的女主人独自带着孩子,漂浮于世。
忽听得孤寂的绝美女声浅唱低吟、娓娓道来::
“I've been undressed by kings我曾被王侯宽衣解带
And I've seen some things that a woman ain't supposed to see
我曾阅尽人世繁华
I've been to paradise我曾经到过天堂
But I've never been to me但我从未找到过自我……”
像衷心的劝导,像突如其来的神示。
她对锦爷说:“抱歉,恕我无法同意。”
锦爷似乎已预见到这个答案,但还是问:“为什么?”
“您是无脚鸟,却喜欢让别人在原地等你,这和孩子见到新玩具就要买回家、女人衣橱里永远少一件衣服不是一样吗?您这么智慧,等清醒必然会后悔何必多一个可有可无的情妇。您现在大可以别把难题抛给我,我以后也不必再把难题还给您,从此彼此多一个可以偶尔聊天的朋友,岂不快哉。”
锦爷呷了一口酒:“也许你还不知道今晚自己错过了什么,但是从我的角度看,你说的一点儿没错,到底年纪大了,不胜酒力喽。”
他自找台阶下,陈瑶也赶紧见好就收:“还是要谢谢锦爷今晚款待,这样的好view难得一见,不过看也看了,现在到点儿回家睡觉啦!孕妇容易累,还望您包涵,多谢锦爷美意!”
锦爷说:“是我该请你包涵,说来惭愧,我让四个女人怀过孕,但从来没跟任何一个在孕期好好相处过,是我照顾不周,我送你走。”
待到下楼,他却执意拉着陈瑶进了一家平时她绝不会进的奢华订制鞋店,非要送她一双大半码的鹿皮软底鞋。
陈瑶再三推拒:“你上次要给我送‘钟(终)’,这次又给我送‘鞋(邪)’,你们香港人不是最迷信的吗?怎么你都不在意呢?”
他笑笑说:“你这个小妮子鬼精鬼精的,可惜不用在正道上。那你把钱给我咯!”
毕竟已吃了一餐不便宜的晚饭,再加上这不在计划内的买鞋支出,陈瑶面上莞尔,实则肉痛,不免自嘲,其他人跟锦爷这样的巨富打交道都是赚好处的,自己区区一个中产即便不抱着占便宜的心思,但也不能总赔钱呀。如果像现在这样亦步亦趋、既遵照对方的消费水准、又顾及自己的尊严,那还是趁早绝交的好。
想着,便掏出钱夹,正欲抽卡来刷,锦爷却小孩子似的从她钱夹里飞速抽走一张十元现钞,道:“这样便不算是送咯,算我滴血大甩卖好不好嘛。”陈瑶松了口气,又想到他也是一番好意,还记挂着自己脚肿的事,便不再推脱,欣然接受。
晚上,任蕊又向她探听虚实,她除了锦爷邀她做女友以及夏清的事外,都告诉了任蕊,任蕊无可奈何道:“你太搞笑了,还请人家吃饭,你都不查查锦爷的家底儿吗?你们今晚去的那个商场和酒店就是他开的啊!”
自从陈瑶怀孕后,王欣偶尔会在周末带囡囡来看她。囡囡继承了母亲的绘画天赋和父亲爱阅读的习惯,经常在大人聊天时拿着画笔安安静静在一旁看书画画,陈瑶暗地里希望能生个长得像徐来的女孩,有一天也能这样娴静地陪在身畔。
因为她的事是通过王欣转给钟宇这才到了春晖耳里,所以陈瑶虽然信任王欣,但也知道夫妻间可以有各自的秘密,却没有旁人的秘密,她信不过丈夫,也连带无法跟妻子直诉衷肠,故而王欣以为春晖是打算认了这个孩子,常常为此感概万千,夸春晖是难得一见的好男人,对陈瑶是真爱,又劝陈瑶以后一定要跟他也生一个,如此这般婚姻才能稳定。于是,陈瑶第一次意识到王欣和自己的差异,也不辩驳,只是心里明白,对自己而言,无论何时孩子只能是爱的结果,而非手段。
陈瑶问她现在跟钟宇怎么样,她说全靠了囡囡,钟宇即便不爱老婆,到底还是爱这个小情人的,囡囡琴棋书画、数学英语,所有课外班的接送都由钟宇负责。她现在不但有时间重拾画笔,因为给囡囡教画画,还顺手带了几个院子里的小朋友和囡囡同学,打算等挨到退休,开个幼儿绘画班。
听到退休二字,陈瑶不由得心里一跳,却想起,王欣也已年近半百了。但如今的她状态倒是比前几年好了很多,几年来柴米油盐的普通日子虽然平淡,到底不必担了命运的诡谲多变,如今的她处处透着生活安稳岁月静好的女人特有的气定神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