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瑶慢慢躺下,窝蜷在冷清的阴影里,只把手伸进夕阳里,感受即刻覆上的温暖,就像徐来的手。她感受着,眼泪从眼角划下,洇湿一片。
不知从噩梦的哪段惊醒,她突然意识到,有事焦虑比无事悲伤好过,现在现实问题有望解决,她有空闲思念了。
翻出以前的聊天记录来,一首首听那些歌,一条条读那些字,手机里一天一个积攒了上百天的“爱你”……活灵活现的照片最可怕,简直能要了人命,张张都在提醒她当时风月无边、销魂蚀骨,更衬得此时寂寥无限、痛彻心扉。尤其让人痛心的是,宝利来照片一张也没少,他什么都没带走。
她怀抱带有他气味的浴衣,把脸深深埋进去,贪婪地吸,却怎么都不够,恨不得能溺毙其中。再后来,她一点他的味道都闻不到了,只有眼泪的滋味,肿胀的、咸涩的、绝望的。
她长久地盯着msn上那个永远淡色的头像,一个平克·弗洛伊德月之暗面的封面。陈瑶不知道那束从左射过来的白光是自己还是他,遇到三棱镜样的对方,被透析成七彩霓虹,易筋错骨,疼是疼、却生出格外丰富的层次、特别炫目的色彩。
她恨不起他来,只觉得,命该如此。
上班期间,她正在网上查没有单位挂靠的陈慧要怎么开证明,突然接到了彭溪的电话。
彭溪婚后跟她联系不多,陈瑶曾以为是因为有了小家庭自然不能像单身时那么自由,后来中间见过一两面,才发现,不知道是因为慕容的关系还是娱乐圈大环境使然,彭溪也开始在脸上动起手脚来。如此这般,恢复期需要闭门谢客也就好理解了。
彭溪问她是否知道慕容在行业里都和哪些人走的比较近,陈瑶说自己和做债的人完全不熟,彭溪忽然没头没脑来了句:“苏欢欢是不是做债的。”陈瑶心里咯噔一下,不知道彭溪此问何意,但这种公开信息是一查便知的,没有必要撒谎,便说是。彭溪又问了几个陈瑶不认识的人,陈瑶这才放下心来,跟她说如果这些人都是公募的基金经理,公司网站上都有公开信息。
彭溪说:“隔行如隔山,我确实搞不清楚,连去哪儿查都摸不着门儿。慕容要拉着我哥开公司,我就是想帮我哥问问。”
陈瑶奇怪:“你直接问慕容就好了啊。”
隔着电话,陈瑶都能听出对方一声不由自主的冷笑,“最不能问的人就是他。”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跟陈瑶说:“他要是跟你借钱,可千万别借给他,在你们那个圈子里你也帮我跟别人说一下。”
陈瑶暗自好笑,这话她怎好跟旁的人说?
彭溪道:“他别把我们家败光了才好。”
陈瑶以前就发现慕容走不出酒色财气四堵墙去,心知若是升级为吃喝嫖赌,尤其是这最后一项,那可是大麻烦。彭溪到底是因为自己才认识的慕容,心里隐隐有愧,便诺诺称是。
挂了电话,陈瑶只觉得这种婚姻要它做甚,还不如像自己这样,至少可以内持定见而六辔在手,不必受他人影响摆布。又想,如果徐来知道孩子的事,会赞同这个决定吗?
正在网页上搜着准生证相关信息,唐英不知何时来到身后。陈瑶虽然没有独立办公室,但是总监助理有单独隔间,靠着可将楼下金融街一览无余的明亮大落地窗,部门其他人的工位呈扇形排布在她右前方,只要她站起身便可一览众山小,颇有些万人之上的意味,只背后就是总监唐英的办公室,因而依然在一人之下。
她并未注意唐英站了多久,公司不差钱,地毯都择的比寻常厚,直到唐英主动开腔:“呦,你怎么现在就开始看这个啦?”
陈瑶冷不丁被吓了一跳,却不慌不忙,也不关页面,说随便看看。
唐英说:“你跟春晖这都多久了,还耗着干嘛呀,你小心夜长梦多,慢慢人家生意做大了,会越来越抢手的。”
陈瑶笑:“那结不结婚都会变得抢手,小姑娘们不会因为他已婚就心慈手软的呀。”
唐英逗她:“你就不担心吗?”
陈瑶:“我担心也没用啊,只能安慰自己,真能被抢走的也不值得留。”
唐英一边摇头一边道:“为什么说白骨精容易落单呢,我看你要小心了,就快变白骨精啦。”
旁边脑筋精刮的实习生故意没话找话,给领导当捧哏:“唐总,什么是白骨精啊?”
唐英不屑又满足地进行科普:“白领骨干精英啊!”
实习生还是个大男孩,也不忘巴结自己的直管领导陈瑶:“那是男生梦寐以求的女朋友啊,怎么会难找呢?”
唐英问:“万事不求人,单位强势家里也强势,不会对男朋友小鸟依人,你喜欢吗?”
大男孩故作青涩腼腆:“第一条没问题,后两件确实受不了。”
陈瑶呵呵一笑:“所以千万别叶公好龙,你要了硬币的正面就得接受它的反面,甘蔗哪儿有两头甜啊。”
部门秘书也加入讨论:“但是唐总就处理的特别好啊,事业家庭两不误,儿女双全不说,儿子还能考上那么难上的重点校,这么优秀都是怎么培养的啊?以后我有了孩子可要跟您好好取取经。”
前半句让唐英很受用,后半句却是拍马屁拍到了马蹄上。她哪儿知道唐英为了让患有统感失调症的儿子进重点小学费了多大劲儿。陈瑶冷眼旁观,果然唐英并未面露喜色,反而随意答兑了几句就问那小秘书,让她整理的部门签报簿做完没有。
唐英后来跟陈瑶私下说,用公司电脑还是要注意些,因为公司规定是不在上班时间办私事,偶尔上上旁的网站倒也罢了,但是有些东西最好别在公司查。又透露给她一则消息,说是其他部门有工作时间上黄色网站的,已经私下里给了口头警告。
陈瑶心里一惊,想到自己查过非婚生子相关内容,公司监控员工浏览网页和聊天记录的事她不是不知道,只是工作久了难免疲沓,放松了警惕,忙谢过唐英。
本可以回家后再接着查,怎奈她心急如焚,又恐生变,便偷偷躲到其他楼层给王欣、这个她身边唯一有经验的人打电话咨询。王欣惊异她几个月前才似刚刚恋爱,怎么此时就一步到位,问起有关孩子的事了。
她想王欣对自己向来坦荡,就也不见外,把事情捡着重要的讲了。她没想到王欣的反应会如此强烈:“你爸妈知道吗?这事儿不能这么办。你这样就把自己毁了。”
陈瑶没料到一向行事任性胆大、惊世骇俗的王欣居然会突然换上一副保守长辈的面孔,她央求王欣千万别让父母知道,
王欣苦口婆心道:“这你放心,我可不能让你爸妈知道,还不得把他俩急死,但是你一定不要犯糊涂,一时冲动做的决定会让自己一辈子后悔。”
陈瑶在电话这头都感觉得到王欣的焦急不安,登时后悔不迭。王欣见她不答话,就说晚上来找她详谈,陈瑶知道王欣意在教育说服,不免心烦意乱,忙推说要加班,一口回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