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晓岚虽然觉得女儿说的有道理,但顿时就想到了以后:“那以后有孩子怎么办?”
陈瑶说:“肯定也是回西安啊,一、孩子平时在北京就守着爷爷奶奶,见面次数少不了,节假日自然应该回来;二,这边亲戚多,压岁钱收的多啊!”
谢晓岚笑道:“傻孩子,亲戚多,你给出去的压岁钱还多呢。”
大年初三,她等来了徐来的电话,说是人已到了机场。狂喜的她借口领导来西安玩,自己要当两天地陪去临潼华山等地,谢晓岚知道陈瑶干的不错,领导器重,也不起疑。
其实二人就住在距离钟楼很近的一家宾馆,这是城中最繁华的地点。适逢节日,陈瑶担心碰到熟人,于是只在深夜带徐来在窄窄的街巷中游荡。跟他细细描绘夏天这里如何浓荫匝地、跟冬日里的枝寒雀寥多么不同;步行街的主角是行人,不似拓宽的多车道大柏油路,是为车服务的;又趁夜去全是中式建筑,既有相连门亭又有琉璃瓦顶,异角飞檐、拥有千年历史的大清真寺。
他们看着三门四柱的石牌坊中楣匾镌刻“天监在兹”,陈瑶问徐来这是什么意思,徐来说:“上天正监视着我们此刻的一举一动。”陈瑶就踮起脚尖,把唇轻轻印在他嘴上,他匝住她软溶溶、暖融融的唇,抱紧了吻得更深。
这酒店房间里不但能听到暮鼓晨钟,还能听到隔壁清真寺里阿訇念诵经文,一次最高涨满溢时恰逢庄严肃穆嗡嗡哄哄诵经声阵阵传来,陈瑶心里异样,只觉得自此被送上天也心甘情愿。
回北京后,徐来开始几天仍是一天一条雷打不动的短信“爱你”,后来却突然没了音讯。陈瑶初以为是因为邱皓月在,不方便联系,虽然心里焦灼不快,但也没奈何,偶尔发信息问他,他的回复却极简短:忙,回头细说。直挨到快十天,陈瑶渐渐慌了神儿,突然意识到也许,那怕不是现在,未来的任何时候,他们都有可能就此打住,突如其来地断了。
她拐弯抹角向沙拉打听,沙拉说邱皓月春节回来是为了检查身体,说是有个卵巢囊肿长得速度很快,担心不太好,所以徐来一直陪着跑医院。她听到徐来如此在意邱皓月,心就像被一张网兜住勒紧,疼的厉害。
沙拉也好奇,打探到:“听说徐来从他哥那儿偷拿了你照片,你俩到底怎么回事儿?”若是早些时候别人问她这个问题,她多半是憋不住开心得意要说明缘由,此时眼看已到末路,她便无意声张,只说自己也不清楚。
沙拉饶有深意地:“自欺欺人,要是有什么想法可要趁早打算啊。”她想装作不懂,但又好奇怎么个趁早打算法,沙拉嘻嘻笑道:“没孩子的时候离婚比较容易。”陈瑶佯装啐她,心知她说得倒是不错。又不知怎的从孩子想到徐来和邱皓月也会做那夫妻间的私密事,更是五内如焚。
陈瑶认真思考邱皓月生病的事,竟生出一丝极恶毒的想法,但迅速便打消了这个念头。一方面她最爱的毕竟是自己,若是为了得到爱人,就变作自己都不齿的毒妇,那可真应了“得到爱情失去自己”这句话,未免得不偿失;另外,以她对徐来的了解,重病只会为邱皓月在他权衡的天平上加砝码,同情和道义在这种情况下权重远比法律约束来的大,一纸婚约拦不住徐来跟自己,同情和愧疚却能做到。忖度再三,她到底希望对方健康长寿些,公平竞争,自己反而更有胜算。
惴惴不安中,徐来终于跟她联系了,只一条短信:“有事提前回美国,不要等我。”
陈瑶怔怔盯着那条短信,手脚冰冷,她不敢相信这是那个最在意她,最怕她受伤害的人发来的。正上着班,不方便打电话,但依然忍不住回短信去质问、去责骂、去祈求、去怨恨,却再没回音,好容易挨到下班,终于绷不住,也不在乎是否有旁人在,打电话过去,却已关机。
后来听沙拉说,徐来提前结束这边工作,陪妻子回美国治病去了,邱皓月已经确诊,是卵巢癌。
几乎同时,陈瑶也确诊了,她怀孕了。
女人在三十岁时怀孕和二十岁时有很大不同。对陈瑶而言,最大的差异在于自身条件是否适合养育孩子,单打独斗十年的她,此时一丝惧怕也没有,甚至是窃喜感恩的。她不会愚蠢浅薄到打算用孩子去挽回男人、改变局面,但是她希望通过孩子和爱的人产生永远无法割断的联结。她突然想到那次诵经中的抵死缠绵,于是想,这个孩子是上苍给自己的礼物。
女人在二十岁时怀孕和三十岁时有诸多相似。毕竟同一个人的秉性难有大改变,十年前的她第一反应就是怎么办,十年后的她依然如故,事到临头,陈瑶毕竟是务实的。生孩子在现下这个环境里,哪怕自己认为能一人承担,那也仅仅是从经济方面的考量,社会却不这么看:公司、父母、户口、入学……以后的路还远着呢。想接受命运的馈赠,哪儿有什么白来的馈赠,价格高的吓人哩。
但每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执念,说的好听点,就是理想。陈瑶三十多岁了,并不确切知道理想是什么,此时,她却坚定了信念,一定要生下这个孩子,好好抚养长大。这个理想对她而言是一举两得最合乎标准的,用一己之力对抗一直虚与委蛇的世界,保护爱的果实。
她不打算告诉徐来,当听到邱皓月得了不治之症的一刹那起,她就对两人的未来死心了。陈瑶知道他的选择,也知道自己一定会成全和支持他,她说服自己:爱你,与你何干。
次日,陈瑶在网上查了一番,发现没有结婚证办不了准生证,而没有准生证又无法给孩子上户口,当年为了留京的种种焦虑重上心头。她脑子转得飞快,找个信得过的人假结婚是最方便易行的路,她第一反应就是找春晖帮忙,唯一的麻烦是,跟春晖很难假结婚,要结就是真的。
这半年来,春晖每十天半月就要找她一次,说到底,他没想到两人是真的就此分手,总以为两人还有共同的房子,兴许闹一阵就好了。陈瑶有时又需要扯着他一起对家里撒谎骗父母安心,更让春晖觉得自己多少还有希望。而徐来则被陈瑶藏的密不透风,除了卞雨佳夫妇,再没旁的人知道,所以在春晖眼里,自己和陈瑶只要都还是单身,复合便是时间问题。
好在腹中宝贝极为体贴,这次她没有任何妊娠反应,连经常不舒服的胃都没有借机捣乱,于是她便大可以腾挪出精力在谋划盘算上。
这日春晖又来寻她,说电影资料馆有《玛丽亚.布劳恩的婚姻》,陈瑶问他最近不忙吗?他说现在公司已进入正轨,除了不得不去的应酬,其他事都可交办员工处理。于是他们一起去看了这部说起来陈瑶一直心心念念,但每次都错过的电影。最后片中煤气爆炸时,陈瑶突然头晕目眩,她迷信地认为这是某种预示,一时间悲伤的难以自抑。
春晖看她这些日子瘦了那么多,却不知道这是由于她先是忙于恋爱,便淡了别的欲望,后来又因为失恋,干脆断了所有欲念,搞到分明肚子里还有一个,却反而清减了不少。
春晖坚持要带她吃些好的,心痛地责怪她不懂照顾自己,刹那间,陈瑶就软弱下来,她靠在春晖宽厚的肩膀上,虽然心中并无一丝男女之情,却极度渴求他给的温暖关怀。
他们回了两人共有的房子里,春晖一边放张国荣的歌一边从满满当当的冰箱里取了好些吃食出来,连夜就给她做了起来。
瞧着宽敞的厨房里暖暖的灯光洒在男人身上,映的他额上油汗闪闪发亮,听着同样暖暖又略带轻挑的男声
“人海中看尽寻寻觅觅
疲惫是我的心失落是我的情
人生总是聚散匆匆
……
不知何去何从
不知何去何从……
不知何时相逢……”
陈瑶倚在门框上,只觉浮生若梦、恍若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