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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残酷春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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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瑶慢慢养成了周末去打工子弟学校给那些父母无暇接走的孩子念书的习惯,有时跟卞雨佳和陈慧一起,有时春晖也同去。如果有小朋友对故事感兴趣,亦或下次她去时,发现有孩子还记得上次故事的内容,陈瑶都会格外有成就感。她给学校买了电视和DVD机,还有一批她精挑细选的影碟:宫崎骏动画系列、哈利.波特系列、《夏洛特的网》、《放牛班的春天》、《菊次郎的夏天》、《死亡诗社》、《小鞋子》……

有几周因为公司加班,她脱不开身,竟会放不下那些孩子们,怕小家伙们误以为自己把他们忘了。春晖笑言她突然被母性光辉所笼罩,二人间关系似乎在慢慢恢复。

有天在见孩子的路上,陈慧突然来了一句:“你们觉不觉得我们在利用这些孩子?”

众人皆愣,他接着道:“我们在充当救世主的过程中获得了极大满足,不断给他们短暂美好的梦想,但是事实上,我们并不能解决实际问题,也改变不了根本,无论是社会、还是他们的命运、甚至我们自己的未来,都是晦涩不明的。我们给不了这些孩子一条明路,我自己都不确定是不是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卞雨佳完全不赞同:“你这种思想太消极,总是瞻前顾后,积极面还没有给够就生拉硬拽阴暗面,按这个说法就不该做任何慈善。”

春晖也反驳他:“世界就是这么运转的,有什么问题吗?我做不到的就不能希望别人做吗,如果这个世界只能由成功者或者说已经达成梦想的人去定义、去推动,条件也未免太苛刻了吧?”

陈瑶也跟卞雨佳春晖站在同一条战线上:“我觉得我们至少在做‘make the world better’的事吧?”

陈慧并未因受到批驳而不快,不紧不慢地:“我只是害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当遇到硬碰硬的实际困难时,我们除了袖手旁观却无能为力。”

大家知道他在说学校里有几个初三的孩子不得不回到原籍参加中考的事,无论如何,这些孩子高中只能离开父母回老家,并且在那里参加高考。

四人中只有陈瑶是从外地考到北京,她犹记得当年为了留京所经历的痛楚。当年她其实并不清楚户口的实际作用,只是因为羊群效应才觉得重要,后来才知正是因为会影响生活的方方面面,大家才会那样趋之若鹜。

短暂的沉默后,春晖又说:“给人希望的种子不是坏事,咱们都遇到过小地方或者农村考来的同学,客观条件确实会起限制作用,但是也不能就此抹煞了人的主观能力。”

陈慧轻叹一声:“现在偏远地区的教育和我们小时候大不相同了。”

卞雨佳说:“这倒是,我们小时候甚至再早的时候,教育环境很丰富、师资力量并没有现在这样高度集中,远的乡下私塾、教会学校且不提,我看过一篇采访,里面说五十年代那会安徽某县中学出的数学竞赛题比上海最好中学出得还难。”

春晖分析道:“那也必须是在经济好些的地区,看有钱人怎么看待教育,他们重视的话教育自然会好。”

陈瑶想到每每遇到艰难困苦时,那些从文学、音乐、艺术、电影中汲取的养分都是怎么滋养和抚慰自己的,发自内心道:“我觉得咱们把人的前途看窄了,我们讨论的都是世俗角度的成功和效用,哪怕现在看这些书、电影对考学、工作都没用,也不代表这些不能给孩子们带来好处啊。至少接触过这些的孩子认知会更丰富、内心世界也会更广阔,哪怕像托尔斯泰说的‘当你了解一切,就会原谅一切,’那样也好啊,即便以后生活艰辛,了解世界和他人,也能让他们更有可能不产生那么多怨怼,而会用更平和的角度去看待。”

陈慧这次点了点头:“是的,哪怕有机会获得一点点甜也是值得的。”

正在开车的春晖拉过陈瑶的手,用力握了握,给了她一个赞许肯定的微笑。

卞雨佳对陈慧说:“思想派就是在这种自我安慰中把世界拱手让给行动派的。”

陈慧嘿嘿笑着自嘲:“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嘛。”

陈瑶把对打工子弟学校的资助列在了为公司做的年度捐赠计划里,出乎她意料的是,在唐英那里就被驳回了。陈瑶想对方也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应该非常理解父母之心和孩子教育的重要性,去找她争取。

唐英一番话却说的她哑口无言:“公司为什么捐款?难道真的是为了做慈善吗?这部分预算跟所有公司投入的要求是一样的——要讲性价比。我们做慈善是为了网站上有内容可以发布、媒体上有新闻可宣传、还要符合公司的定位。你去年捐给P大基金会资优生和贫困学生的那笔助学金就很有意义,P大本身就是宣传点,他们的网站也会出现相关内容、他们再在媒体上宣传一圈,咱们一份钱相当于做了两份广告。另外学校里那些学生本身都是精英坯子,往远了说甚至是我们的潜在客户,这种一鸭三吃的策划案才是公司需要的。你这次要捐助的这些学校是不是能接着办学都说不准吧,京城这地界儿今天赶人明天赶人的,你何必去触这个霉头呢?人家可能还巴不得别上媒体吸引不必要的注意力呢。”

陈瑶心知肚明唐英的意图,主管市场的副总儿子在P大读书,跟P大的合作岂止是一鸭三吃,分明就是四吃。

她回家向春晖抱怨,春晖大手一挥:“咱们自己不就有公司吗?不用求他们。”

春晖以公司的名义捐了十万给学校。陈瑶把这理解为“达则兼济天下”,春晖依然是有理想的人!

最美的春日里,汶川地震了。

苏欢欢事前诸葛,说这事儿早有预兆,她听四川老家人说今年油菜花比往年晚开了一个月。

卞雨佳当天就要启程去现场,但是飞往双流机场的航班都备降到了重庆,编辑部也不允许记者们私自去跑情况还没摸不清、危险尚未排除的现场。

直到第五天,据说通讯已经有所恢复,卞雨佳这才动身。与她同去的还有陈慧,他怕妻子有危险。春晖也主动请缨要跟他们一起去,他在家足看了几天新闻,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陈瑶没有阻拦,还答应帮他瞒着春阳和长辈们。

爱人朋友不在的那几天,陈瑶完全无心工作。哪怕股市情况微妙,原本受美国金融危机拖累的市场那几天反而板块轮动着起起伏伏,还有人认为灾后重建其实反而会对经济起到正面刺激作用,但这些都与她无关。

哪怕上班,她也时刻泡在网上关注着有关震区的点滴消息,最怕看到什么余震,塌方、泥石流,甚至坏天气,最细枝末节的信息都会牵动她的心,直到一周后三人平安归来,陈瑶悬着的一颗心才总算是放了下来。

当胡子拉碴、形容憔悴的春晖出现在机场到达出口,陈瑶全身血液都似同时涌到脑部,她扑过去死死抱住他,陪伴她六年的他。

春晖紧紧回抱着她,像压抑着什么似的,说:“我们结婚吧!”陈瑶泪水扑面而出,她不停点着头,两人拥吻在一起。刹那间,她嗅到了一股陌生的味道,那是死亡的气息。

此后几天春晖异常沉默,陈瑶本以为他会滔滔不绝给自己讲此行的所见所闻,谁知即便她问,春晖也是三缄其口,尽量回避。

陈瑶只好向卞雨佳侧面打听情况。卞雨佳说她跟陈慧在绵竹就跟春晖兵分两路,当时有些路还没通,但春晖碰巧遇到原来在成都一起做工程的朋友,用抢险车带他先往北川走了,因为太危险,所以卞雨佳是等交通情况好些后才进去的。

卞雨佳心有余悸地描述着一个人间炼狱:“不仅是满目所及的惨状,还有气味。我永远忘不了那种臭到发甜的气味,后来就都是消毒水和福尔马林的味道。整个世界都是破碎的,下一步是腐烂,可怕的是最后,最后的感觉是麻木,面对人间惨剧的最终反应居然是麻木。”

陈瑶无不担心地跟她讲了春晖的异状,她唉声叹气说陈慧比春晖还惨,搞不好还要去看心理医生。

卞雨佳语速快,但陈瑶还是听出了她的异样。

最后,她疲惫至极地:“亲爱的,我想我不会要孩子的。太吓人了,如果一个孩子去了,做母亲的那种悲恸你是无法想象的,甚至会传染身边的人,你会觉得自己余生都再没权利快乐。”

隔着电话,卞雨佳情绪低落,陈瑶想找个机会建议她和陈慧一起去看心理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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