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波陈瑶徐来都不是随大流的人,他们自己规划的路线是斜穿北京城,先沿新街口外大街一路往城里插,从五四大街向东走,等到了东四再往长安街拐。但是刚上二环就发现,这里热闹非凡,到处都是唱着国歌的队伍,主干道依然有很多院校发出的大轿子车拉着学生往东行驶,无论坐车的还是走路的都不停地相互挥手示意,大声歌唱。队伍所到之处,行人无不鼓掌呐喊助威,陈瑶还被一位路边大妈塞了瓶矿泉水和一包伊犁提子面包。但这景象看了一会儿也生腻,于是他们仨从安定门就往南拐了。
断断续续直走了近三小时,才到日坛公园,陈瑶跟孟波徐来分了面包,矿泉水也早喝光了,不在游行队伍里,谁也不知他们仨是干嘛的,所以没再碰上送水送吃的这等好事,好在随着目的地越来越近,他们又汇入了游行的队伍,虽然不是z大的,但也算是有组织的人了。等到了秀水街一带,才发现这里混乱不堪,挤也挤不进去。
果如吴旭所言:山水有相逢,吴旭、苏欢欢等一干熟人都围在那里,连平时最不积极参加集体活动的任蕊都凑来了,只是她是被一个追求她已久的同乡背来的,任蕊估计把这当成了一场聚会,穿着陈瑶买来穿过一次就转送给她的流行款恨天高,此时看来显然这四小时踩在恨天高上的路程已让她双脚受尽折磨。吴旭依然声嘶力竭地一边鼓动大家已快被长途跋涉消磨殆尽的“革命热情”,一面又维持秩序,传达不知从哪儿听来的指令:保持队形,举好标语,有秩序的队伍可以依次进去游行。
此时天已擦黑,队伍里同学都被路边热心的人民群众分发了不少饮料吃食,徐来不知从哪儿弄来几牙西瓜,三人坐在马路牙子上,边吃边看形形色色的口号,等着“依次进场”。
一会儿,有人过来招呼,说法国大使馆那边人少,可以先去砸那边,徐来和孟波面面相觑,互相问:“法国不是早就退出北约军事行动了吗?”
这边吴旭过来招呼大家排好队往美国大使馆进发,那些“中国不可欺”、“玩火者必自焚”、“打倒帝国主义列强”、“反对霸权主义、反对强权政治”等标语和罹难者的巨幅遗像缓缓移动了起来,像来自二维空间里的生物一般在黑压压的人群上方随队而动。
吃饱喝足的学生们已经重新充满干劲、蓄势待发,越是临近大使馆正门口,陈瑶越是觉得自己正身不由己地被后面的人群推着朝前涌,她又开始心慌气短起来。孟波和徐来本来一左一右把她护在中间,此时走在队伍中段她右侧的孟波已经被人群挤得越来越远,她想跟上却又冲不过去,徐来右手环抱着她,往队伍边上人少的地方挪动,生怕她被挤倒。今天一整天她几乎没跟徐来直接对话,平时徐来就话少,故而孟波也不觉有异,现在又只剩他二人,还好场面一片嘈杂混乱,陈瑶正乐得借此不必与他有任何交流。
大家自发地唱国歌,喊口号,声浪阵阵此起彼伏,陈瑶从缝隙中看到大使馆门口密密麻麻站了两排武警,把群情激愤的人群和他们的目标隔开,但使馆里却似人去楼空,所有窗口都黑着灯,依稀可见窗玻璃已经碎了很多,墙壁上也都是一团团的墨迹。
人们止不住地叫喊着,但仍无法泄愤,有人不知从哪儿捡了石头瞄准使馆里尚未破损玻璃扔,还有人居然备了弹弓来打。徐来护着陈瑶朝着反方向挤去,陈瑶问他:“你能看到孟波吗?”他踮着脚四下张望,答:“看不到。”陈瑶紧张不安起来,现在整条街都挤满人,他们只有原路返回或者往街的另一头走,才有可能躲过这片是非之地。突然一团火光飞过他们头顶越过了大使馆围墙,人群中立即发出了一片喝彩声,陈瑶担心孟波,大叫他的名字,立即淹没在口号和国歌声中。
陈瑶慢慢看出大家好似有一套标准化流程:喊口号、扔东西、冲武警防护线、再喊口号、再扔东西,继续冲,一般一拨人会把这套流程重复个四五遍,也就轮到下一拨人粉墨登场了,这就是他们之前等待的原因。但这只是标准动作,也有自选动作,比如刚才他们这拨人里就有人扔了自制□□,拖延了时间,结果人群里又有人开始烧纸质的标语,有了这个新花样,大家纷纷效仿起来,一时间火光四起,武警开始大声呼吁大家要遵守文明游行规定,不要作危险举动。
陈瑶突感犹如困兽,她觉得自己手脚酥麻一片、背心直冒冷汗,一阵眩晕袭来,脚底瘫软,就地出溜下去。还好徐来手快,一把抱起她,一边大声喝道:“有人晕了,麻烦给让让。”一边半抱半拖着她生挤出一条路。
待到人群终于逐渐稀落,徐来立时把陈瑶打横抱起,边上有人递过水来,徐来小心翼翼让陈瑶抿一口,问她怎么了,什么感觉。陈瑶半死不活地说可能是低血糖,最好能补点甜水或者糖、巧克力之类的东西垫垫。徐来扶她靠树坐下,冲到路对面的小卖部买了雪碧、巧克力面包来给她喂,而后坐在地上,将自己当作人肉靠椅,把她抱在腿上靠胸坐着,陈瑶怕给熟人看到,起先还想挣扎,怎奈实在虚弱难耐,只能由得徐来安排。
徐来比孟波壮实有肉,坐在他腿上,靠在他怀里,陈瑶感觉舒服又安全,莫约一刻钟左右,陈瑶缓了过来。自从今天看到徐来,她一直想着那个大风天发生的事,直到跟孟波分开,她都在担心徐来又会做出什么逾矩的举动来,所幸没有,可恶自己不争气,竟然给了他机会,陈瑶此时心情复杂,她即贪恋与他之间的新鲜悸动,又担心徐来误以为她是有意为之,故意让他有机可趁。她低着头不知如何是好,不敢有丝毫动作,怕他又像那天一样把自己抱紧,更怕被孟波或路过的熟人看到。其实他们待在没有路灯照亮的暗处,马路两侧或站或坐满了等着去呐喊发泄的热血青年,把他俩挡得严严实实,陈瑶只是做贼心虚罢了。
陈瑶感到徐来象尊石佛一样纹丝不动,只有头顶能感受到他重重的鼻息,她假装还没好,这样可以避免跟他说话,但是徐来却动了起来,想是身体已经被陈瑶坐麻了,陈瑶配合他换了个姿势,恰好也可以把早已低垂得吃不消的脖子休息一下,于是头便歪到他肩膀一侧,两人无意中竟摆出了交颈相靡的姿态,陈瑶感到徐来炙热的呼吸扑在自己脖颈处,她正想侧过身体,却感到徐来用鼻子和嘴唇轻轻地摩挲自己的脖子,他呼吸越来越重,环抱自己的右手也从腰部慢慢向上移动,只是那手的动作踯躅犹豫、徘徊不前,只在下沿不断摸索,却不敢向上,而徐来被陈瑶坐在身下的部分却让他的欲望昭然若是、无处躲藏。
陈瑶意识到自己再这样一动不动几乎就是怂恿对方继续下去,无伤大雅的小调情是一回事,越陷越深、越演越真却是另一回事,她连忙挣脱开来,努力想要站起,但起势太猛,只觉得眼前发黑,又跌坐下去,这次她正正地倒在徐来怀中,发出:“啊呀!”一声,徐来却没有再放过这个机会,低头把滚烫的嘴重重压在她冰冷的唇上,陈瑶脑子里一片空白,耳內也是嗡嗡作响,等她反应过来,才发觉他已在做更深入的试探,她咬紧牙关,暗地里使劲儿推着徐来,但不敢发声,怕被旁人注意到,他却一反常态地强硬起来……
突然只听得远处有人叫:“陈瑶……徐来……陈瑶……徐来……”是孟波的声音。徐来像受到了一记猛击,身上的劲儿一下子泄了,陈瑶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向着孟波的方向边跑边喊:“孟波……孟波……”。她听到身后徐来也随她而来,一起呼喊好友。
看到孟波那一刻,陈瑶只觉得千万股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几欲喷涌,眼泪夺眶而出,孟波不明就里,同时跟两人说话:“傻丫头,哭什么,我又不是英勇就义去了…….你俩跑哪儿啦,我里外里跑了八圈都没看到你们,还以为出什么事儿了呢?”陈瑶抽泣着说自己低血糖了,只能一直在边上坐着休息,徐来只说是里面太乱,再不出来只怕会有踩踏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