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书倚在廊柱上,抱着胳膊挑了一下眉,着实有些诧异:“居然如此?我原以为是他人伪造呢。若非赝品,倒是更麻烦了,怕不是你那儿出了内鬼?”
“难说。”谢瑾叹了口气,仰头望天道,“我这一离京,时日着实有些久,许多人与事都对不上号,府内的小动静也一无所知。眼下分明身居寒潭,却看不清池底。”
“谁不是呢。”沈知书笑着说,“我比你更惨,日日与寒潭相见。”
谢瑾推她一把,也笑了:“得了,别抖机灵了,你也知我说的寒潭是打个比方,并非说尚书她老人家。”
沈知书点点头,替她摘去了毛领上躺着的一片枯叶,顺手揽上她的肩:“无妨,咱只管往下查罢,横竖死不了。若战场上没死,却在京都丧命了,只能说命不好。”
谢瑾又叹了口气,顺着回廊往下走:“方才殿内情形不知你可有留意?国师今儿没来,一向对各类筵席兴致缺缺的淮安长公主倒来了,绷着脸往那儿一坐,垂头只是吃茶吃菜,偶尔往座下瞥,看的却都是咱们的方向。真不知她是什么意思。”
……长公主么?
自己没注意。
或者说,注意了,却不愿细想。
长公主淡漠的神色一如既往,偶然同自己视线相撞的时候,也瞧不出旁的情绪。
只是两相挪开视线,装作未见而不知。
于是沈知书道:“我倒真没注意。你莫不是看错了,咱们这一圈无人同她相识,她何故频频望过来?”
“我也说呢。”谢瑾蹙眉沉思,忽然灵光一现,攥住了沈知书的胳膊,“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
谢瑾一脸发现了真相的表情,猛地拍了一巴掌:“咱们的知书一表人才、玉树临风,往那儿一坐就是香芝兰桂,英姿飒爽,长公主多瞧上几眼也是有的。”
沈知书:……
沈知书转身就走,却被谢瑾一把拽住了外袍。谢瑾跟发现了什么似的冲她挤眉弄眼一阵,问:“小沈大人走什么?莫不是被我说中了?”
沈知书只温吞道:“没有的事。”
谢瑾摇摇头,挑眉看她:“骗人可不是好孩子,我看你倒是在成家上一点儿也不急。说起来,我像你一般大的时候,孩子都能跑了。这算什么呢?”
沈知书一板一眼:“算你厉害。”
谢瑾:……
每当沈知书露出一副“那咋了”的样子时,谢瑾就拿她没辙。曾经甘陕一战军粮已尽,援军还不来,下属端着仅剩的一碗粥来至沈知书面前时,沈知书当场赏给了伤员,脸上挂着的也是这么一副表情。
虽然妻子和粮草理论上没有任何相似性,但谢瑾莫名觉得在沈知书眼里,这俩或许是差不多性质的:
有便有了,若没有,大不了去啃树皮。
总归能活。
这位沈小将军总是一副“能活就行”的态度。
譬如这会儿,她便慢悠悠开了腔:“若是被长公主瞧上了,恐在皇上那儿落不得好。你听说了么,长公主同二帝姬走得极近,而咱们皇上又是最恨结党的。也罢了,横竖死不了,她想如何便如何,我只走我的路。”
谢瑾倒诧异起来:“我还真没听说。”
沈知书也诧异:“你家门客没同你讲么?”
谢瑾眯眼琢磨了半晌,一拍大腿,笑道:“是了,昨儿许久未见她们,光顾着同她们喝酒了。”
沈知书:……
俩人闲话几句便归了席,沈知书一路上弄树逗雀儿,指尖被冻得通红,回殿后便揣回了宽袖里。
结果甫一进门,上首端坐着的皇上便开了腔:“爱卿何时出的殿?可是有何要紧事?”
沈知书只得又把手拿出来,作揖回话道:“要紧事倒是没有,左不过谢将军喝醉了说胡话,满口什么情啊爱啊的,臣只恐有辱圣听,便把她架出去了,这会子刚醒酒呢。”
满殿登时哄堂大笑,笑声惊散了屋顶停着的鸦群。
沈知书一本正经地回完话,深藏功与名,又把手揣了起来。
……手背有些痒。
她垂眸瞥了一眼,不动声色地蹙了下眉。
沈知书在外风餐露宿八年,经受了千锤百炼,身子骨倍儿棒,然而却有个小毛病——易生冻疮。
但没什么人知道。
毕竟北漠干,雪跟沙似的都团不到一块儿,即便再冷,冻疮也难犯。
可是南安国不同。
南安国海岸线很长,京都更是靠海,雪天湿度高。方才自己在外头这么冻着,怕是冻疮又要犯了。
但沈知书仍旧是那副“横竖死不了”的态度,只向身后的侍子要了一个刚热好的绿珊瑚手炉,便安安闲闲坐下,同谢瑾碰了杯,端着酒盏看起了演出。
此时筵席已过半,席间气氛已达高潮,众人推杯换盏,喝趴了好几位武将。
大约是被热气熏得有些上脸,沈知书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茶盏,若是有人来敬,也只是意思意思抬一下酒杯,浑身懒怠动弹。
她本想待酒席结束便领着谢瑾直奔回家,不成想再度被上首的那位点了名。
正闭目养神的沈知书蹭地抬起脑袋,无端从那坚毅凌厉的五官中看出了一丝似笑非笑。
她暗道不好,慢半拍站起来,大步走至殿堂正中站定,就听见皇上问:
“爱卿可有心上人?趁着今儿黄道吉日,朕替你赐个婚,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