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为别的,只是……
记忆里,沈寒潭的姨娘们都太能闹腾了!
自打她记事起,沈宅上空总是成日间萦绕着此消彼长的笑声。大姨娘酷爱爬树,二姨娘迷上了学戏,三姨娘要把屋顶掀了以便夜观天象,四姨娘大冬天要去结冰的池子里捞鲤鱼……
更别提每回见到自己,姨娘们都像是见着了长毛三花猫,非得亮着眼扑过来,将自己揉面团似的揉搓一顿才肯罢休。
何娘文静,不同她们闹,只是裹着毯子笑盈盈地坐在葡萄架下,同新进门的、还未被“带坏”的姨娘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
门口站着的门童很眼生,门童对于围着口巾的沈小将军也很眼生。她大约很少见气质如此出众、登沈府也不自报姓名的人,一时有些呆,片刻后才问:
“您哪位?来沈府所为何事?”
沈知书装模作样咳了一声:“这原是沈府么?我走岔了。”
“你就这是扯谎,沈府是你能胡来的地儿么?”门童瞪她一眼,蓦地伸出手,把她的口巾摘掉了,“还带着口巾,生怕我们认出……不是,小沈大人??!!!”
沈知书:“……非也,你认错人了。”
“我这双眼从未看岔过!您的画像城南城北都卖呢,我早瞧过一万遍了!”门童只以为看见了活龙,以能叫裂玻璃窗的音量嚎了一嗓子,“小沈大人!是小沈大人!小沈大人亲自登门了!”
这一嗓子跟捅了马蜂窝似的,周遭霎时排山倒海般围过来一堆人。
沈知书:……
好消息,最能闹腾的姨娘似乎不在其列。
坏消息,又多了好些不认识的。而性格这玩意儿……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沈知书落荒而逃。
她人生过去的二十二年从没这么狼狈过。
直到仓惶解了马绳,急急忙忙跨上马背,逃荒似的遁到一半,她才恍然想起来——
某随从被她落在原地有大半个时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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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从正哀怨地在一旁的铺子里喝肉汤。
她从没跟过沈小将军,摸不准这位的脾性。毕竟中文实在很博大精深,“回头再说”的意思一般是“再也不提”,“改天请客”的意思是“我就客套客套”。
那么“你留滞此处歇歇脚,容我一人逛逛”的意思……难不成是“我溜了,你滚吧”?
随从想半天也没头绪,遂咂咂嘴,扬手招呼小二:“再上一碗肉汤!”
肉汤冒着热气,里头滚着四五只半个拳头大的丸子,颜色鲜嫩,肉质紧实,一口下去能鲜掉舌头。
随从稀里哗啦喝到一半,身边蓦地起了一阵风,接着,桌子上多了一把入鞘的剑。
随从吓了一跳,端着碗抬头,见来人是沈知书。
她咂摸咂摸嘴,掏出帕子来擦油,笑道:“小沈大人来得不声不响的,倒唬属下一惊。”
沈知书解了大氅,撩袍在长凳上一坐,冲随从抬了一下脑袋:“你尽可去了。”
“去哪儿?”
“将军府。”
“那您呢?”
“我在这儿坐会儿。”
随从劝道:“您也一道儿回罢,何夫人见我一人回来而没见您,该急了。”
“急不了,八年都没见了,还差这一会儿?”
随从没了话,瞪了会儿眼,干巴巴道:“怕您出什么意外……”
“行了。”沈知书摆摆手,“若真有人要害我,你在这儿只会更碍事,倒是我还要分神护着你。”
随从:……
被断言为“碍事”的随从当机立断走了。
沈知书替人结了帐,在桌子旁空坐了会儿,倒是没什么吃喝的欲望——主要是一摘口巾便会引人注目——索性提剑披衣,出门上马,一路往南行去。
天色已然有些沉了,远山的轮廓不甚清明,隐在天边那一片晦暗里。华灯初上,城南街道亮起了橙黄的灯笼,约是快至年节,也不打算省蜡烛,火烧得极旺,看着挺喜庆。
沈知书一路晃荡,瞅准了这条街尽头那三层楼高的饭馆,打算进去要个包间,安安静静寻口吃的。
街边还有几个岔路口,连着别的小巷。却不想她驾马没行几步,小巷里却忽然闪出来一个影子,冒冒失失,险些撞她的马上。
马和影子擦肩而过,一同叫出了声。
沈知书一惊,赶忙住了马,垂头细看。
是个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