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极殿上,眼见着天子端坐上首却病容难掩,支着肘眼眸几乎阖紧。
下首臣子们心念百转,禀事速度也不由得加快了许多,平时要争吵拉锯四五个回合才能落地的事,这回两个回合就差不多达成利益一致了。
只是有一项大宗支出,是给洪州数十县修缮桥梁,因涉及民生又数额较大。苏樾一直捏着户部不肯拨款。
工部急了几天了,偏天子还称病不朝。
好容易逮到人,如今自然憋不住了,直要拿给皇帝判一判。
“这笔钱里每一毫一厘都是用在了刀刃上,实是省不得。洪州多溪河,修缮桥梁可是涉及万万百姓出行讨生活的民生大计。要省钱也不该从此处省,朝廷切不可因小失大!”
说话的是程群手底下最倚重的一个工部郎中。
顾见辞几日不曾阅奏折,瞥了眼苏樾。
苏樾抬手,“不是户部不给,洪州修缮桥梁这笔款项,年年拨年年要,数额只增不减。按说上年刚修完,总不至于这么火烧眉毛。”
“苏大人通经史却不通工事,洪州那么多县,今年这处桥坏明年那处桥修,年年拨款无甚稀奇。加之今年雨水充沛,这数额增加也都在情理当中。”
“工部倒是想将所有旧桥梁推倒重建,事情也早就提上了计划。可因着国库吃紧,又只得委屈压下。如今户部连修缮的钱都不肯拨,叫我们这些人倒该如何做事?”
苏樾冷笑,方要说话。
上头顾见辞抬手按下,各打五十大板,“工部今年缮款减去三分之一,户部三日内拨款不得延误。”
言毕,双方皆眼神擦出火花。
却听上首一声疾咳猛烈,众臣一下全投去视线,忧心忡忡看向天子。
急切关怀:“陛下可还好,可要传御医?”
吉春方才要俯身侍奉,一侧身却肝胆俱裂,只见那龙椅后垂帘脆撞,凤头红缎缀珠鞋履一扬。
谢君凝就那么毫不避讳的走了出来,曼然端着手里汤药,触上那瞠目焦灼的视线,不过一脸淡漠带过。
只在面向顾见辞时,她顷然红了凤眼,执着汤匙盈盈脉脉:“陛下尝尝,温度刚刚好。”
顾见辞剧咳中直起身,看着眼前美貌如花的脸,一把紧捏她手腕。本就头疼欲裂,下头臣子们疯了一样,又嚷又跪,直要将他淹没了。
“你只怕朕病的还不够重是吧。”
他齿缝里吐出几个字,怒极反笑。
谢君凝以帕掩唇,伤心震惊:“陛下说什么呢,怎么把臣妾想的如此歹毒?”
说着失手打翻了药碗,不管不顾就硬挤进龙椅里,攀扑在他身前假哭。
下头大臣们眼见着皇后扑进了龙椅里,又是惨叫又是凄哭,嚎丧般闹得更厉害了。
这无极殿浑然成了哪家灵堂,顾见辞头晕目眩,只觉得自己已经躺进了棺材里。
他用力捏着她腕骨几欲捏碎了,拂袖砸了个金盏,睥睨震慑了全场一瞬。
戾目看向吉春:“还不退朝,传禁军——”
铁甲声撞,邓绍领着人马匆匆而来。
在吉春几乎破音的“退朝”唱声里,重剑高举,强势屏退了一干摘帽脱靴的大臣们。
大殿门轰然合上,宫人们被吉春带领着远远跪默在阶下,呼吸可闻,大气不敢出。
上首龙椅里,只有谢君凝的啼啼嘤咛声不绝如缕,在这金銮殿内回荡。
顾见辞咳喘后胸膛起伏不平,就那么眯着眼平喘,任她在身前哭闹着一声不理,脸色难看的厉害。
渐渐的嗓子实在掐干,折腾不动了。
谢君凝抚着凌乱碎发吸吸鼻子,抬头偷看他表情。觉得情况不妙,屈膝跪在冰冷龙椅下,咬指楚楚道:“臣妾不是故意给陛下闯祸的,你咳的那么厉害,我怎么能不着急?那些大臣们刚刚骂的好难听,难道陛下也要凶臣妾?”
顾见辞侧躺在龙椅里,难受的仰着头。
谢君凝眼神微闪,将柔软手心搁在他心口帮他轻抚。却被他猛的打开,“跪好你的,不许碰朕——”
这会子倒是贞烈上了。
谢君凝揉了下被打红的手背,悻悻鼓腮,不甘的偷偷将手伸进他龙袍袖口,顺着一点点攀抚。
顾见辞额角青筋直跳,兀的睁开眼,对上她又装可怜的凤眼,目光漆坠冷道:“来之前早就打好了主意是吧,你如今心思大的很。”
谢君凝渐而在他眼神中褪却了伪装,慢慢收回手,端庄跪好:“臣妾这么做都是逼不得已罢了,是那些大臣们先咄咄逼人的,非要将陛下不上朝的罪名扣在臣妾头上,陛下岂能如此不问青红皂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