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君凝伸手去抓绳索,却被他一脚踢开,她此刻跟上头蒋笃的心一般无两,对他恨得牙痒痒又无可奈何。
余光见谢家堡的人已从崖壁撤退,她一宽心,撇眼道歉:“我错了,我不该威胁你。”
顾见辞稍稍冷嗤:“你怎么可能有错呢。”
谢君凝:“我有错,我烧了你的宗人府,我还让人划破你皇寺山壁,我错大了,我装病卖乖哄你骗你,我太不是东西了,我不讲礼貌踢坏护栏,我不上去了行吧……”
她这辈子没被人逼着这么低头自省。
郁怒交加,要不是把他推下去自己也别想上去了。她立马推推推——
顾见辞桃花眼一飞,仿佛又看透了她的心。
谢君凝一觑撞上他视线,别开眼垂下头,默念,柔弱、柔弱、再柔弱——可怜、可怜、务必楚楚可怜。
一只手攥住了她的手腕。
在一声声吓变调的惊叫中,顾见辞踩着脊瓦如履平地拉着她稳稳迈过栏杆,踏入八层塔阁。
箭在弦上没得命令的弓箭手还在崖边。
飞檐走壁的“刺客”却早已逃之夭夭。
蒋笃手握剑柄难耐,直勾勾看着一旁谢君凝,杀气若隐若现。
“是朕自己没踩稳。”顾见辞横去一眼,蒋笃只好闷头后退。
寺里医僧听说竟有刺客,害得天子从九层塔坠至八层,诚惶诚恐过来请脉治伤。好在一番问诊,二人除了手臂略有擦伤,并无大碍。
仪仗归程肃杀,全程戒严。
回宫的一路上顾见辞一语不发。及至含元殿将她留下,复召见邓绍至御书房询问宗人府走水事宜。
谢君凝更衣,坐在妆台前想,至少小香带着顾谨之逃出去了,就算触怒天颜她也没有遗憾。
卓雅来替她擦头发,敏锐嗅到了非同寻常,关怀:“你与陛下又怎么不痛快了?”
谢君凝不抬头:“把他按栏杆上吓唬算吗?”
卓雅:“……”
“多高的栏杆?”
她:“九层塔那么高。”
“这哪是吓唬?你是要弑君啊!”
卓雅顿时变了声调怪叫,一把关上开着的纱窗,头疼:“好端端出去烧个香,怎么就闹成这样了?亏着临走前陛下还跟我说,要给你个惊喜呢。”
谢君凝不欲多提,抬起手臂任她涂抹擦伤药膏,“宗人府失火,姑姑可听说了?”
卓雅了然她记挂小天子,安慰道:“你放心。那孩子早被挪到王府圈禁了。如今能吃能喝,人也没熏着没燎着,半点事没有。”
谢君凝陡然间扶案,瞳孔震颤,“你说顾谨之被挪去王府圈禁?”
卓雅赏了她一个爆栗,嗔怪:“现在后悔寺里跟陛下闹别扭了吧?这么大一个惊喜,本来该是他今晚上亲口告诉你的。”
谢君凝抽手捂住有些发梗的心脏。
卓雅只以为她悔不当初:“要不你主动服个软道个歉,给陛下一个惊喜呢……”
话听了一半,谢君凝径直目眩昏厥了。
意识模糊中,依稀忆起当时蒋笃按剑禀报时,顾见辞走向她的那双眼,失望的、讥诮的……他早就在嘲笑她机关算尽反误了自己。
从一片黑中睁开眼,她已经被扶到了床上靠着,心中一时恼恨,一时茫然,一时哀凉。
卓雅着急摸她体温,塞一杯热茶:“总算是醒了,要不是看也没发热,我都要请太医了。”
谢君凝默看了眼天色,“是不是该传晚膳了?”
卓雅一算时间,掀帘叫宫人去御书房催人。
一盏茶后,去的宫娥一五一十道:“陛下说他政务繁忙,晚膳随大臣们一道进就不回了,还说今夜就宿在御书房了。”
卓雅眼皮一跳,如常叫人传膳。
转过身,伸手拉谢君凝下床,浑不在意:“不打紧,他不吃咱们自己吃。”
外殿照例热菜、凉菜、汤茶、点心琳琅满目摆了一大桌,皇帝不在,卓雅便做住将一殿的宫女都招呼过来坐。
一开始还都局促,门一关茶盏一碰,不多时便混成了一片说笑嬉闹。
殿里如此热闹,声声入耳笑如黄鹂。
谢君凝捏着汤匙,一碗蜜枣五谷羹许久没下肚一半,心却比这炖在一起的粥还乱,只是不愿打破宫人们难得的轻快愉悦。
陪坐着神游天外,直到烟花般的热闹乍聚又散,夜深天暗,众人便各自退下收尾一天的活计。
静下来的含元殿针落可闻,谢君凝躺在龙床里侧辗转难眠,瞥了眼外侧空着的枕头。
心烦意乱坐起来,把它拿起来塞到了床尾褥子下。
才准备躺下,不防撞见了来灭灯的卓雅。
“姑姑。”她低低喊了一声。
卓雅坐在床边掖了掖被角,宽慰她:“当皇帝不都那个死德行,冷一阵热一阵。明儿我叫小厨房做碟茶点,就说是你亲手做的。端去御书房一哄,指定好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