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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0章 兄弟恩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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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兀自嫉恨欲狂,就听巫靖道:“为父固然将你从一出生就扔进民间,几乎任你自生自灭,但也将唯一活命的机会给了你。南疆旁系一旦撤离,永安的所有巫氏子弟必死无疑。有你在外,嫡系也不算断了传承。”

“你要知道,为父选择替今上效命,暗中帮着他一起对付六族,算是彻底背叛了这些从前的盟友,可谓竭尽整个永安嫡系之力,最大限度去配合你,为你争取时间。”

“为了让所有人都认为巫氏已然后继无人,不值当防备,甚至不惜想方设法,将阿澈骄纵得浮躁狂妄,蠢笨偏激……”

巫靖声嗓中含着毫不掩饰的赞赏,以及自傲。

听见自己一向全然依赖、信任的父亲亲口说出背后的真相,那一瞬间,巫祁澈只觉每一个字都仿佛一道可劈穿天地的炸雷,轰然劈在他脑海中,以至于后面他们还说了什么,他是再也没有听见。

那一瞬间,他才终于真真切切地想起一点早该发现的疑虑:那些自幼的纵容、溺爱,与一族掌执和其继任者的身份根本不符合。

从小到大三十多年的人生倏忽从巫祁澈神识中闪过。

父亲对一向他宠溺得有些过分,但他的母亲却是白氏嫡长房一脉的贵女,现任掌执白南石的亲妹妹,曾经在倾魂境领兵作战,与残暴的西大漠骑兵厮杀的女将军白南星,对他管束颇严。

巫祁澈自小任性顽劣,白南星免不了要大加斥责惩戒,巫靖却每每强硬相护。二人九成以上的矛盾竟不是双方家族利益之争,而是来源于对独子的教养。

小孩子哪能分辨是非善恶,自然会本能偏向更让他轻松的人和事物。巫祁澈尤其亲近慈爱无度的父亲,却憎恨上了严于规束的母亲,仗着有巫靖撑腰,竟每每恶语相向,动辄斥其为外姓、外人,不配管教自己。

白南星几次气到当场呕血,终是念他年少无知,苦心想让他迷途知返,将从前不可想象的忍耐都花在了他身上。

但父子二人一个固执己见,只说双子生而折损其一,仅剩的那个便该尤为疼惜,仿佛不知惯子如杀子。一个冥顽不灵,自甘堕落,朽木难雕之名传遍永安贵胄圈。

几次三番,见这个独子二十好几了依然如故,肉|眼可见已经彻底养废,挽救不能,白南星忍无可忍之下也淡了心思。只要他不出格到天怒人怨,便只做不知。

从前在学宫时,谢重珩曾说他狂妄自大,自以为是。白景兰曾厌恶他孤僻不群,不通人情世故。宁苏曲曾当众叱骂他“说话过过脑子”。那时巫祁澈自鸣得意,以为他们只是嫉妒自己无需受种种约束,无需被框限着要求一定要如何,以为自己天性如此自在,可以率性而为。

却原来,一切都是他的生父刻意引导,竭力造就。

巫祁澈曾以为的弃子巫祁江才是父亲最看重的人。外人眼里尊崇的巫氏继任掌执,才是真正被毫不犹豫抛弃的,破烂,垃圾。

巫靖倾尽所有,将永安巫氏府所有人置于险境,去配合江祁完成这个瞒天过海的计划。为了成就他那兄长,甚至可以亲手将他变成一个废物。

然而以一族掌执的手段,不会引起谁的怀疑。旁人只会以为巫靖慈父心肠,不忍管束,只会以为他生性愚顽,无药可救。

再回过神时,巫祁澈已经踉跄冲到了那父子两人面前,但他没有听见任何人说话,因为巫靖直接打晕了他。留在他记忆中的,是商人那副仿佛永远不会改变的和气微笑。

唯一与上次不同的是,那笑意中似乎带了点神佛站在云端,俯瞰蝼蚁的怜悯。

倒下去之前,巫祁澈最后的念头竟然是:就凭这份天地崩于前而不变色的从容,他就永远比不了。

也不对,崩的是他的天地,而不是巫祁江的。他自可泰然如故。他理当嫉恨自己,有这个看笑话的机会,便连惺惺作态也懒得装一下。

这种足以灭族的绝密被发现,巫祁澈隐隐直觉他的处境似乎不太妙,知道巫靖必然不能轻易放过他。但仗着对方多年的纵溺和自己的身份,他也没真当回事。

虎毒尚且不食子,从小在巫靖身边长大的唯有自己,多少总有几分父子情分,难道父亲还能直接杀了他?

再者说,这种世家大族的继任者出了任何意外,都必然引得八方瞩目。谢重珩当初坠湖痴傻,谢氏尚且让人盯了几年,他若是暴病身亡,只会比这更轰动。巫靖若不想被全永安的各支势力盯上,绝不会真将他如何。

醒来后看见巫靖守在旁边,巫祁澈以为他在担心自己,像往常般不管不顾地就想问书房里听到的那些事。哪成想他才动了点念头,瞬间便觉万千虫蛇同时啃噬脏腑,撕心裂肺地痛。

“你居然,居然给我,下了蛊毒?!”他狼狈倒在地上,口鼻都涌着黑血,不可置信地嘶声吼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你,你赶紧给,给我解了!”

巫靖居高临下,安然看着他,依然一副慈父模样,却一字一句告诉他残忍的事实:“这是为父毕生心血炼制而成的天蚕蛊王,也不是今日所下,而是上次你们见面之后。”

“此蛊与一种咒术配合,只要你稍稍触及禁忌话题相关便要发作,唯有这样才能确保绝不会泄露秘密。天蚕蛊王除死无解,想要将它再次召出,只能由炼制它的人亲手将你开膛破肚,切穿心脏。”

“阿澈,不要怪为父心狠。此事干系太大,为防万一,我只好出此下策。你若不胡言乱语,自不会有事。但若你不知轻重,只顾宣泄一己私怨,为父只好当作从未生过你。”

巫祁澈已经全然感觉不到伤心、痛苦之类的情绪了,甚至有些想笑:“难为父亲,竟舍得用终身只能炼制一只的天蚕蛊对付我,还是万中难出其一的蛊王,倒也真是看得起我这个废物。”

这几年他从未提及那段双生子的真相,并非为着当初的毒誓,单纯是逃避,是倍感屈辱,是骄傲和自尊不允许,故而他一直没察觉自己身体有什么异常。却原来,巫靖对他防备至此。

他巫祁澈再混账再不成器,也从来没想过要让阖族数千人为他的怨怼、愤怒陪葬。旁人都说知子莫若父,可巫靖从来没想过要相信他,甚至不曾开口问他一句。

他的父亲看重的信任的,可以将整个巫氏托付的,只有江祁。

然而这个本该与他互相痛恨的人,似乎却成了过往的画皮撕开几年来,唯一在意他的人,冒死给他安排活命的机会。那他这些年的煎熬与折磨又算什么?愤懑与不甘又算什么?

巫祁澈死死咬着牙,咬得满嘴血腥味也不敢松开,甚至无法质问他究竟有什么目的。他怕自己放松丝毫就会哭出声。而他前几年已经哭够了,不想再流泪,尤其不想在这个绝不应该示弱的人面前流泪。

江祁仍是那般安静、平和地微笑看着他,看不出任何心绪,过了会才缓声道:“巫公子,你对我真的只是恨吗?那你方才为什么不能痛快说出来?你在纠结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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