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煜微一沉吟便大略知晓,左不过也是来探听后续行程,于是若无其事地颔首允了。
果不其然,吴山秋进来只一躬身,同样十分直接地道:“谢掌执,下官斗胆一问,明日可是打算进入血蟒峡?”
观其人,听其声,有点舒缓而懒散,实在不太像个受了伤的养尊处优的官员。
谢煜淡淡瞥过一眼,一贯威势凛然的声嗓仍然听不出什么情绪:“吴大人若有什么建议,不妨提出来商榷一下。”
他的人虽已衰朽,盛春的夜里还裹着一身厚绒,然而仅只轻飘飘一点眼风扫过,不经意间,铁血肃杀之意和常年手握重权的威严就倾泻而出。眼瞳中偶尔一现的浓烈煞气更是迫得人几乎忍不住要瑟缩,极少有谁敢同他对视。
就连姚方这样常年在军中摸爬滚打的将领,都免不了在他一眼之下显出点怯意。吴山秋却十分泰然地看着他,竟也是要求明日先行带人进入血蟒峡,说的话都跟姚方差不多。
谢煜眼中精光微闪,不露声色地重新将他上下打量了一回。
人至中年,中等身形,白面微须,确然是吴山秋不假。但同属一个主子的两拨人今晚先后而至,谈的还都是同一件事,不免太过古怪。
若此人是内应,就凭他受的伤,下一步也该是明日设法跟在谢煜身边。除非他的计划临时有变,或者谢煜的推断严重有误:内应另有其人,吴山秋根本不知道昭明帝的计划,单纯只是觉得跟着姚方活命的机会更大。
不管其中任何一人得了密令,他们打头也好,押后也好,明日都必然不会有危险。反倒谢煜自己才是处于生死险境的那个。
但无论这两人抱的是什么心思,他都必须要选其中一个,与之分头负责通过峡谷之事。
“吴大人可知,方才姚副统领也是这么说的?你们来之前,难道没有事先商量妥当吗?”微微一笑,谢煜不疾不徐地问道。
胡须一动,吴山秋也微笑起来:“谢掌执说哪里话,下官跟姚副统领并无私下交情。若是关乎公事,都是当众谈及。”
“下官所想,也不过为着顺利将这批物资押送到地头,别有什么闪失罢了。否则下官区区一个执事,纵然只是跟着谢掌执吃点挂落,怕是也担待不起。”
这是表示他跟姚方不是一路人,且已经看出了对方的打算,即使只为着自保也不想袖手旁观,让任务失败。真真假假,却根本无从分辨。
谢煜依然不予置评,道:“吴大人有心了。”照样给了个模棱两可的说辞。
告辞离开时,吴山秋本已将要踏出营帐,又像是刚刚想起点什么,回过身,漫不经心地微笑道:“谢掌执,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以下官愚见,如果注定不能两头兼顾,还是先顾好眼前、身边,旁的都可以再说。”
谢煜淡淡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直到夜色渐深,才仿佛察觉到什么似的一抬手。
一道黑影无声地飘落:“影一见过大人。属下查过了,血蟒峡确实有问题,不仅峡谷中,两边山崖上也有,依然是出自宫氏的法阵。”
略略一顿,他伏身请罪:“属下无能,查不出具体位置,也无法强行提前开启。”
影一是谢氏府的死士影卫统领,不仅修为高、见识广、手段多,且行事一向稳妥而缜密,判断极少出错。
也就是说,仍是要以血肉之躯去趟路,诱使对方自己发动袭击。
这才是武定君今晚一直在等的人和消息。跟料想的差不多,他一时没说话。
这样的布置,显然是看准时机,崖上炸下山石,滚落堵塞前后通路,谷中随即爆裂、剿杀。若有死士作为内应,随在他附近,甚至可以精准到等他和物资都进入伏击核心后,再发出动手的信号。
是个精心策划的必杀之局,堪称插翅难逃。中伏之人连个囫囵尸首都不会留下。
不说明日之后谢煜身边还会剩下多少死士,就连他自己也不一定是生是死。对方一路上设法竭力消耗他的人手,大概就是等在此处,准备将血蟒峡作为他的葬身之地。
能被谢氏府的死士们探得这么清楚,对方必然不是宫氏的人,无法远距离操控法阵。片刻,谢煜淡淡道:“崖上留几个人,明日不拘是谁,只要现身,格杀勿论。切不可让对方先动手,断了通道。”
“另外安排些人手,设法跟紧姚方和吴山秋,明日进入血蟒峡后,趁乱,”
稍稍一顿,淡然继续:“见机行事。”
想要保证后续行程相对安全有效的唯一办法,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弄死这两个人,且一定要让他们死得名正言顺,彻底将整个护送队伍的指挥权抓在自己手里。如此,谢煜才能相对放心地用这些兵士,拿他们的性命填出后面的路。
不管这两人是不是内应,有没有接到昭明帝的密令,单凭这一点,他就留他们不得。
但这次困局确然没有任何取巧之处,只能靠临时机变,拿命硬闯。至于哪一方能活下来,就各凭本事,各安天命。
一个是帝王直属部|队的中层将领,一个是手握实权的户部执事,全是昭明帝的绝对心腹。说起要他们性命的事,这已然有些枯槁的老人容色平静,眼神都不起丝毫波澜,仿佛掸落袖上一粒尘埃般简单。
“趁乱”的意思,是要死士们绝不可失手,做得干净点,务必让人以为姚、吴二人都是殉职而亡。影一一低头:“属下明白。”
谢煜指掌微微一动,他的人就如同影子般倏忽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