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指舆图上的孟州,一路划到青州,轻叩指尖道:“武松这厮,遇赦返乡途中,于二龙山宝珠寺落草,此番受大寨主鲁智深、二寨主杨志支使,欲往郓州梁山泊投奔,与梁山匪徒勾结起事。沿途各州县府衙、军寨、提刑所,应伺机拦截、一力捉拿此贼。”
西门庆诧异道:“咦,你怎知他要往何处落草?赦令才出,他尚未出得孟州……”忽又恍然会意,挑眉坏笑道:“我金吾卫自有消息渠道,我说他落草,他便落草无疑。只需发一追缉文书,往沿途各乡县广贴告示、重金赏之,不愁没人出力拿他。”
徐应悟点头后又摇头,拍拍他肩轻声道:“这缉文不可由你提刑所发,明面上须得避嫌才是。”西门庆转眼思索,却听徐应悟胸有成竹道:“最好是接群众举报,说他武松与山贼同伙劫掠百姓,乡民不堪其扰,遂向当地县衙报官提告,由该县衙发文通缉。整出事情皆与你无关,方才稳当妥帖。”
西门庆眼前一亮,手搭徐应悟肩头笑道:“嚯,看你小子平日里正经八百的好不堂皇,原来也会做些缺德勾当。”
徐应悟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只得在心里暗暗劝解自己,武松为寻仇必定再开杀戒,捉拿武松,是为救那些即将被他杀害的人,再者他将来确要落草二龙山、投奔梁山,未雨绸缪先告了他,也不算诬赖他罢。
“不过,即算我使得一份好钱、叫人往县衙击鼓鸣冤,那些个山野刁民,哪吃得住一顿杀威棒?必定忙不迭将实情供出,害我平白落下把柄,这又该作何计较?”西门庆问道。
徐应悟淡淡一笑:“哪个说叫你使钱?依我之计,你一分钱不必花,管叫那提告武松的乡民都不知自个儿已为人所用,如何?”
西门庆偏头细细审视他面上神情,须臾揽过他腰笑道:“我的儿,休要拿乔作怪,快教教你达达罢。”
徐应悟便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将一套瞒天过海、借刀杀人之计述出,西门庆闻之抚掌赞叹,遂依计安排下去不提。
至于来旺儿,徐应悟认为他与武松不同。他从没杀过人,并非癫狂绝望的亡命之徒。西门庆奸人妻子、害人下狱,冤仇虽深,却并非不可解。张松的想法固然轻率幼稚,却并不荒诞。孙雪娥与来旺儿十几岁上便相识守望,来旺儿对她的感情,论起来比与妻子宋惠莲更深厚久远些。如今西门庆既已放了孙雪娥,不如送佛送到西,再陪送她几间瓦房、一爿店铺,他打来旺儿那里夺去的,加倍偿还便是。人都自私自利,只要尽早叫来旺儿知晓,一旦他放下报仇的执念,眼前便全是坦途,想必他无法拒绝重获新生的诱惑。
西门庆深以为然,于是叫来兴儿、来保儿分别于水陆两道儿蹲守于徐州来清河县的必经之路,并吩咐他们,见着来旺儿后,便向他说明,彼时西门庆设计陷害来旺儿,皆因潘金莲那□□从中挑拨煽动,如今潘金莲被西门庆撵出家门,西门庆知晓个中内情,已深感愧疚、追悔莫及,现已放孙雪娥出府,她正在水郭村等候来旺儿。
唯恐来旺儿不信,徐应悟又悉心叮嘱道:“先前来旺儿曾为你爹所害,必定心怀警惕,故而你们不可显得过于殷切,只需将‘孙雪娥在水郭村’这一椿讲出,余下的可由来旺儿自作主张。万不可透露是你爹叫你们在那里守候,切记切记。”又向西门庆道:“你可将来旺儿身契交予孙雪娥,到时两人见面,孙雪娥自会规劝来旺儿,不消你我多言。”
来兴儿领命告退,西门庆重重吐出一口气道:“若非有你,我命休矣。”徐应悟摇头轻叹:“这些皆是最好的准备,绝非万全之策。要想活命,还须做最坏的打算。”
西门庆正待要问,徐应悟忽地拉他两手,将他从交椅上硬拽起来,照他肋间戳一指道:“倘若这些筹谋一概落空,仇人杀上门来,你这身懒骨头,如何跑得动?打今儿起,你每日随我绕院墙跑它个十圈,跑不完不准上榻睡觉!”
西门庆翻眼嘁道:“我死了算了。”随即背着手往里间去躲。徐应悟从后拦腰将他带入怀中,趴他耳畔腻歪道:“我喜欢你从前那样儿,瘦便瘦,脱了也有些筋肉。如今抱着如一把排骨,稍一使劲儿,都怕弄折了你。不跑也行,你同我一道儿练练……”西门庆骂道:“好贼捣子!你爱那有肉儿的,自去另找一个便是,少胡缠我!去去去!”
两人缠抱在一处戏谑半晌,闹得脸红红的。西门庆拗不过他,硬叫他拉到院子里,催着撵着,好歹跑了三五圈。
自此徐应悟便又与他长住下,白天西门庆或往衙门当值,或去铺上巡视,徐应悟则两头奔波,每日去乡下忙活到晚,夜里必赶回府里催他锻炼,陪他安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