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打一棒子给颗枣

“这药怕是老板卖的吧？鬼可未必会讲道理。为虎作伥，就算不是有意也怕是要被视作帮凶——老板卖这害人的药物，既不问去处，也不问用处，只顾赚了钱财就算了事——这可忒也不负责任了吧？钱嘛，我也有。老板何不帮一帮我，也算是给那被害的冤魂一个恩情，不也可抵消您这被牵连上的债么？想必那人泉下有知也是会感激你的。”

他虽是笑得和气，眼中的认真却也是分明。那不是对他说的内容认真——毕竟他说的这一段话里神神鬼鬼的，非要扯来什么“鬼”和什么“果报”，可怪力乱神的人又岂会当真怕鬼怕报应？怕是越以这东西谋生的人越是不可能真信，其实说白了，他不过是借“鬼”之口道出了人的威胁——那眼里的认真也不过是说得认真，是对这话背后的逼迫之意的认真，是——

我是一定要从你这儿问出个子丑寅卯来的，你就实话直说了吧。

然而鬼市到底是鬼市，虽然人人都说这里混的是蛇是鼠，禁不得吓的却也少，那万俟老四嘿嘿笑着边咳边道：“这里是鬼市，你还想拿我怎么着？年轻人，太不知天高地厚了吧？”

江扬笑笑竟是回道：“我不想拿你怎么着，不过是想拿你见官。”

那万俟老四惊了一下，霍然失笑。

毕竟刚说他不知天高地厚，他竟就能不知天高地厚至此——

竟如此像个不知事的娃娃——

竟如此蠢钝——竟真以为官府就是天大的规矩了？！

“鬼市走的是鬼市的规矩，你想拿我见官？你有病吧？！”

“我也知道这挺难的，”江扬低眼抬眉，好像自己也知道这不现实，却是突然叫人也不知他为何笑了笑，心平气和得坦率直接，“不过鬼市的规矩本来就见不得光，既然知道自己是‘鬼’，也还是应该记得怕一怕光的，倒是您好像因为在这鬼市混得久了就真以为你这生意上得了台面了。我固然没本事跟这整个鬼市不对付，可只是把你打晕偷出去交给官府处置我还是做得到的。你不会真以为这鬼市里东一规矩西一规矩立得像模像样的就真算是见得了光的公理了吧？我真把你弄进牢里你觉得这鬼市背后的老板还会特意去救你不成？”

官就是官，贼都怕官，哪怕是成了气候的大贼——只要一天是贼，就到底也鼓不起那胆量。

“鬼市”？

不过是半只脚踩住了江湖的影子，而那以武犯禁的胆子——它真有吗？

就算真敢在这皇城地下做巢，到底也是偷偷摸摸畏首畏尾，大门虽是开在了顶显眼的地方，通路却是弄得曲曲折折，到底也不过是胆子不够不敢真叫人查到老窝，顶多是在隐藏的手段上玩了个“灯下黑”，大不了再买通了几个巡逻的官差——很难吗？别人也不是做不到。

就算现在真有和官府闹上一闹的实力，却到底也还是怕事的。

为了个无足轻重的连手下都算不上的“外人”惹上官府——这买卖划算吗？它鬼市可能么！

江扬瞧着那所谓鬼市的人，眯起了笑眼，声音却又冷又阴沉，按在腰间的手屈指推开剑鞘，露出半寸青锋：“……虽然我其实不怎么喜欢穷折腾，但你也大可试试我出手够不够快，能不能叫你喊不出一嗓子就栽在这里。我这人恃武行凶惯了，若是欺负得你不可心，那也只能劳烦您自个儿忍着了！”

他在这里——在人家的地头儿上，竟还敢说要越过众目睽睽把人给绑出去——这又怎么可能成功？这简直是胆大妄为得匪夷所思，简直荒唐到滑稽可笑！

但在他身上偏又有一种古怪的感染力，你瞧他如此笃定，竟也要不由相信此事他定然能做成！而细想一下——

此事竟还真也不是……不能做到。

毕竟鬼市之人做事大多遮遮掩掩神神秘秘，就算真有客人把一个大活人打晕了扛出去，就算被扛出去的还是一个摊贩，可只要他把这摊位封了假装摊主不在，也自然不会有好事闲人想去找找这没看摊子的主儿跑去哪儿了。而鬼市之中几乎人人都只想藏好了自己，谁也不爱管不相干的闲事，就算真眼见有人好像扛了个大活人——也没人会去管他查他的，兴许还以为那不过也是个不可言说的货呢！所以只要胆子够大，这么出人意表的事又怎么做不得了？

偏是如此出人意表才教人不会轻易设防啊。

——人人都想不到的事，本就不在那戒备的清单，又有谁会想到去怀疑？

可是此时此地此种行为又岂止出格？敢这么做的人又狂得岂止是肆无忌惮？

万俟老四吃惊地瞧着这少年人，也这才瞧出了这少年胆大妄为的本质来。

他这么说了，竟也真像就想这么做了。

万俟老四卖的东西自然是这大周皇城明令禁制的，当然这鬼市里卖的东西也大多都是违禁，只是素来官府的手伸不到这鬼市来，鬼市里的也就自然乐得没人来管。可若真要把他反过来扔出去？只怕非但是要破财消灾还逃不掉那些皮肉之苦，他这非法居留的流民只怕也要被立刻光屁股赶出长安城——这一通麻烦可真是他们这些做小本生意的受不起的。

当然，他这种人是不会记挂着自己还和条人命挂钩的，但光是自身这点麻烦就足够他望之如渊如海了。

听他迟疑了半晌，江扬弹了弹剑脊，羌霄就也浅浅叹了口气，上前一步——巧得很，接得也自然，却多少叫一旁的白城觉出点一唱一和的意味。只见那人从袖里掏出张银票淡淡道：“大通钱庄的银票一千两，权当是我们买了你这消息，如何？”

他出手之阔绰非同常人，歌红儿和那万俟老四已是瞪圆了眼，倒是白城也和江扬一样好似习以为常。

然而那万俟老四却不知怎地竟还有些顾虑，任这一棒子一甜枣都已经给下去了，他竟还是狠力摆了摆手活像是害怕自己再不赶人就真会被说动以致铸成什么大错似的：“走走走！别啰嗦了！鬼市里没这么干的！”

这下江扬也不由皱紧了眉，沉声道：“天知地知的事你又何必这么顽固？人毕竟不是你杀的我也不想欺负你，可这事我一定要知道你别逼我用强！”

他沉下脸色来竟也像是完全变了个人，凌厉得实在有些叫人害怕，听得歌红儿打了个哆嗦忙向羌霄身后躲得更远了些。

倒是后者在整个石洞都静默了片刻后，抬了抬头，像是放松脖子，无言安静了一会儿，才突然低下头来笑了笑，微微启唇张了嘴——那语调低缓，天生就似极温柔，可惜说出来的话却很冷漠，甚至多了点讥诮的意味，光听就让人从骨缝里生出些不适来：“我劝老板还是趁机多赚些钱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