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麒麟鬼市
长安巫术市场是麒麟鬼市的一部分,麒麟鬼市则是长安最大的地下黑市——
这听来实在不怎么新鲜。
古往今来、各地各处,想淘换些明面上不常见的东西总少不得要去所谓的“黑市”找找。
只是什么又算“黑市”呢?这个词可算是被用得烂了。
往虚了说,凡是些见不得光的买卖都可以被叫做“黑市”,“黑市”不是“市”,而是买卖。
往实了说,那黑市也不过就是一个“市场”,但凡大一点的城市,勉勉强强都可以算是有自己的“黑市”,都说三教九流、贩夫走卒,你往那些下九流的行当里多问问,或是你干脆就在那些行当里混上几日,多交些朋友,日子久了,扎得深了,自然也就能找到那所谓的“黑市”了。
其实“黑市”这东西,也没什么了不得的,不过就是排外了些。
可真说起来,古往今来的哪个行当不流行排外?活人胆子小,自个儿吃饭的本事若不能捂紧了排外那难免就要担心被活活饿死。这年头连乞丐都流行拉帮结派,更何况是最通晓垄断好处的商人?
只不过三教九流所谓的排外之中,真能称得上“专精”的其实不多,不过是他们知道些门路而外人不知道,不过是他们背了些“黑话”而外人不晓得,所谓的“排外”靠的又是什么?不过是绕了圈圈子套了层黑布,那算是靠拳头还算是靠脑子?是靠你能不能认得被带着绕圈去过的路还是靠你能不能背上几百个词儿?
所以说白了,黑市这东西,其实没什么玄而又玄的,不过是没见过就不知道,等真见过了也就没什么门槛能拦得住。不过是些故弄玄虚的人故意想把它们弄得玄而又玄——一是因为他们心虚,怕见了光真会被台面上管规矩的给绞死;二呢,其实也还是因为他们心虚。
只不过这两个心虚一个对上一个对下,一个是对官,一个却是对客。
卖东西的想卖得有腔调些就得装腔,无论这卖得好与不好都得先做足了势——这就叫起范儿。范儿起得好了,这买卖的基调就能虚高上去好几个档次,所以甭管这卖的东西是真是假,这糊弄人的过程都是少不了的。
江扬曾经也去过那么几个黑市,说是形形色色,本质上也不过殊途同归。
其实黑市这东西,往小了说——点射式的。只要有一个买卖上不得台面,只要这买卖形成了一定规模的市场,那这一片儿干这买卖的合在一起也就算是勾连成了一个所谓的“黑市”——
而这长安的巫术市场本就是这么来的,所谓的巫术市场本也只不过是一帮子西南云贵地区来的流民张罗起来的,只是后来和本地的黑市药商利益冲突,被麒麟鬼市的大头儿收保护费收得起了争执,打趴了、打服了,这才不得不被彻底收编成了这个大体系扩张羽翼的“新血”。
——而往大了说,一个城市拢共聚作堆儿的那种,管天管地统归起来管三教九流——就像这麒麟鬼市——一般一个城市一个,或者两个、三个,这得看城市布局,看这城市的体量禀赋够形成几个暗箱中心,也就跟那明面上的中心分政治、经济、文化之类的一样——有的在一起,像是大月;有的就不在,比如政治的在一头,经济的在另一头;还有些呢,甚至是流动的,五年在这儿,七年在那儿——有些地方为了发展政绩这么搞过,很难活,所以五年七年倒更像那些烂尾的新中心的寿命。反倒是成规模的黑市因为要靠口耳相传不爱这么搞,除非他们被上面查得太严或者因为些别的原因不得不打一枪换一个地方。
江扬在湘西就听说过这么一个流窜的黑市,被当地人叫做“云市”,倒也不是因为被四处稽查,而是因为那里的地方势力斗争太狠、更迭太勤,搞得大家都没有什么安生日子可过,这“云市”也就哪个势力都不愿碰上,于是东躲西藏地,就也浮云似的飘啊飘。外行想找它可不容易,都得去找专门发“请帖”的老蛊婆们讨要地址。
据说这些蛊婆们都是靠母子蛊传信,临开市前半月母蛊嘎嘣随机出一个东西,子蛊也会嘎嘣感应出来,这东西有规律,可以对应密码本定位出一个地址,蛊婆们由此也就能确认当次“云市”的地点,得到地址的人如果离得远了赶不过去那也就只能自认倒霉。
而除了“云市”之外,不同地方的黑市名头也很多,不过三三两两总有些相似,邪乎一点的嘛就爱叫“鬼市”之类,像长安这一家黑市,就在“鬼市”前又加了“麒麟”二字,取的是麒麟御百鬼的意头。
一则是说“鬼市鬼市”,自然什么牛鬼蛇神都有,无论想要什么这里都能给你弄来。
二则是说总还有个“麒麟”镇着那邪气儿呢,也不至于把这里闹崩了天。
于是江扬也不由好奇:“你们说这‘麒麟’指的是谁?这鬼市背后又是哪家经管着的?”
“古来天无二日,”羌霄懒懒道,“若这道理说得通,那第一个要猜的就该是这长安城的皇家。”
“呃……”江扬禁了禁鼻子迟疑道,“这听上去会不会有点阴谋论啊?”
羌霄却冷淡地耸了耸肩:“自家的地界让一帮子人胡搞还不管不问才更可疑吧?”
白城却是摇头轻叹道:“恐怕有些事情却不是想管就能管得了的……”
羌霄闻言却是嗤笑:“那也真算是‘想管’么?”
若是当真想要改变,那么想方设法也总该做点什么,一句“管不了”就自己服了软,那又能够得上什么?
可是就算有那个意愿去管,也出了那心力去筹划,就一定能够成功么?这世上的事本就多是一己之力改变不了的——白城想着就也叹息:“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个人的能力有限,有些事既是如何都改变不了,也总不能就这么孤注到吊死在一棵树上吧?”
“所以我才说那真算 ‘想’么?”羌霄近乎敷衍地扯了下嘴角,似笑非笑的,到底是平淡得冷漠,“人力有限,人心有限,选择也好,精力也罢,若是当真想要,认定了,难道不该倾其所有来达成?什么都不做,不过是因为认不定。”
白城皱眉看起来温和却是坚持道:“可总也不能事事都认定、事事都‘想管’吧?一个人的精力有限,若是事事都‘想管’,最后又能做成什么?”
羌霄抿着笑冷声反驳道:“我倒觉得事事都认不定才真是‘事事都想管’,若分得清主次本就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白城不由更加皱紧了眉头,虽然仍似温和,却是显然不同意的:“世事复杂,本就需要权衡取舍,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本就时时发生,怎么就能如此草率轻易呢?这世上的事也本就不是想如何就如何吧?”
羌霄仍缀着那笑却冷冷道:“可我便是想如何就如何。”
他的语声干脆利落,笑容却假——就像一张君子端雅如玉偏又如霞的假面,像是天生的讥诮与敷衍杂糅在一起的冷漠。
他甚至说的不是“我若是想如何就如何呢?”
他直说“我便是想如何就如何”。
这像是跳了一句,像是有些突兀,又像是跳了许多句,其实也不过是直接跳到了尾——我就是这么个人,我不想同你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