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然不懂了,他既知道没有顺应圣意,那为何不能装作顺应一下?怎么也要讨到一把伞才好。
还好只是让他冒雨出宫,这要是直接拉出去杖责三十,那就没有什么春风得意的状元郎了。
果然皇上还是在意民心的。
晏然点了点头,隐去腹诽,毕竟现在又许状元骑马如入宫了。
走了一会儿,晏然额头已有点点汗意,终于到了大殿门口。大殿有很多扇门,很高很大。
旁边还有偏殿,门都紧紧关着。门口有太监微低着头,潮气也裹挟着他们,丹衣锦袍也不挡风雨,脚边水滴乱溅。
“先送你去偏殿,我办完事来找你。”程湍带她走到偏殿,向小太监说了来意,小太监便领晏然去了偏殿里。
程湍看着高高的偏殿门关得严丝合缝,回到主殿门口,太监开门让他进。皇帝不在,太监说状元郎大人稍等会,还赐了座。
程湍看那空空的龙椅,便坐下等候。
偏殿里,晏然环视了一圈映得昏暗的陈设,手里捏着袖子里的木牌。这就算进宫了?那接下来呢?她不知道要找谁,站着也不是,坐着也不是。
她想碰碰运气,“那个…大人!我有一事相求……”
她朝着正前方候着的一个公公说着,公公抬头看她,慢慢碎步踏来。
“姑娘有何事?”
“我……这里有个信物,不知可否帮忙找到人?”
这殿里没有金银璀璨,透着生人勿进,殿中是淡淡的一股味道,不同宫外,不同任何地方。晏然不知怎的,竟觉得有些熟悉,这香不好闻,有种束缚人的感觉。
“可否拿来一看?”公公好像没有情绪,只是问话答话。
晏然从袖中拿出那块木牌,放于掌心,又端起另一只手,双手呈给公公。
公公看着木牌,眼神突然就变了,但依旧没有失了形态,颤抖的双手接过木牌。
他低声说,“姑娘久等了,稍候。”便往殿深处去了。
她刚进来怎么就久等了,晏然不懂,没敢乱动,伸着脖子四处张望,昏暗的殿内好像难以呼吸。
不过须臾,晏然还没有从从前面一张案子上的雕花移开目光,一个男人从暗处走来。衣着简单整齐,但迈步的气韵不一般,两手放于身后,面上神色昂然。
越走越近,就如那年那日。
那年,她就蜷着坐在高高的书架最上层。
那年,她翻开了那本册子。
那年,她差点被这人一刀毙命——那是她第一次偷偷进入秘室的时候。
而这人再次出现在她的面前,遇见他是噩梦的开始,但可惜他并非噩梦的根源。
……
十多年前。
“那你就该死了!”
小晏然心中全然是恐惧,面前的刀尖是恐惧,脑中的故事是恐惧。当一个孩童被吓得呆住时,呈现出大人才有的伤感与悲痛,也会令大人犹疑。
他没收刀尖,看这小孩儿的反应。没哭没闹没大喊大叫,只是看了看刀尖再看了看他。
“你认得他?”她问的是文书中的人。
“……认得啊。”他觉得越发有意思了,他以为她第一句话该是求饶,他的刀尖就在她眼前。
无知者无畏,小晏然能知道什么,她不懂死亡,不懂血流满地、不懂一箭穿心、七窍流血……
那么这个人是死了吗?
“他是怎么了?”
“你想说什么?”刀尖早已没有什么力道,在那里虚虚放着。
“他是……死了…”她问出心中的疑惑。
话被打断,“当然没有!”是十分的笃定,而后顾左右而言他,突然笑着说,“若他有一天要死了,你要如何?”
“我要如何?……如若我能救他…”或许是天意,也或许是天生的怜悯,一个几岁的孩子竟然会考虑救人。
又被厉声质问打断。“你要救吗?”
这个陌生男人说的话很奇怪,好像这册子上的人马上就要死了,他要她去救他。
“要的。”她如实回答。
“如果会因此要了你的命呢?”男人目光凌厉,华丽的刀转了一手,离她更近。
“要了我的命,他就能活吗?”
“……”
男人愣住,看着那孩子半晌,收了刀,将小孩拉过来抱起来。“你叫什么名字?为何在这?”
“叫晏然。”
父亲说,在京城就不能叫在北州履霜山上时候的名字,她本名叫晏然。“我在这,看书。”
秘室的门锁很好打开,也没人告诉她不能来此。她进来看书,正巧这里有木台阶,上面有盒子,盒子里有那本只有九页纸的册子,《瑞录行实》。
那是她噩梦的起源,梦中那人的死状和册子中的一样。看过册子后,她便没停过梦到那个人,那么多种死法,那么多个日夜,越发逼真,缠着她许久许久。
九张纸,九个死法,九个梦。
不知道是《瑞录行实》描述得太逼真,还是小孩子着实被吓到,反正,她能身临其境每一个死亡现场。
她只看过那一遍。
后来那男人将她抱出秘室,边走边和她聊,聊她的父亲,聊她在做什么,之前在哪,之后要在哪……还时不时冲她笑,她觉得他是好人。
再后来不明所以地被父亲第一次罚跪,父亲第二日官职降了一级。
……
现在,他的眼神如同这群宫殿檐宇般,威严肃穆,空无一人,和多年前一样。原来他是这皇宫中的人。
他没认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