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然后退一大步。
这样的间隔下,程湍的脸色好看了一些。她在考虑着要怎么解释她撇下了他接送她的马车。
这是完全好意的,不求她回报的,毕竟她回报不了任何东西。状元郎大人出于对百姓的爱护与对过往先生的尊敬……乐善好施,值得敬佩。所以她这么做有点失了礼节。
竟有些踌躇不安,晏然盯着玄色袍子看。
程湍也看了看自己的袍子,没什么不一样的,都是平时的便服。再看向晏然,果然,根本不是在看衣服,是在神游。
程湍双手交叠落在身后,冲一直目视他的车夫小哥点了点头,小哥立马将马车牵了过来。
“要去哪?”其实他没有生气。
“啊?”晏然抬头。
“还想去哪?”
“想去余兄家里看看,但……是不是已经被官兵封了。”
程湍点了点头,“晚上还没吃吧,先去吃点。”
“其实不用吃的,我不……”
一记眼锋扫过。
“谢谢大人。”
一人、另一人、后面跟着慢悠悠的马车,缓缓地沿着街边走着。
余茂坚家在深巷里,前面的街口有一家小店,有热腾腾的包子。
晏然看了两眼。
程湍径直从晏然身后走过去,坐下。
“吃什么?”程湍边问,边吩咐车夫先去前面拴马。
“包子。”晏然应着,低头盯着油油的桌面,鼻间全是包子的香味,肉味。
“店家,来两个包子。”
“好的客官,要什么馅的?有素的有肉的。”
晏然突然抬头,定定地看着程湍,程湍也看着她。
“我要肉的。”
程湍看向店家,店家了然,立马端上来两个肉包子。
昏黄的日光散尽,包子上升腾几缕烟,绕着不愿离去。
刚来京城的时候,有一次,晏然买包子,不是在这家包子铺,是书院门口那家。
一只素包子一文钱,一只肉包子两文钱。
那次晏守机也在,是很少有的接晏然下学。晏然要了一只肉包子,然后向父亲要钱。
“下回别买这么贵的。”
后来晏然只吃素包子。
再后来她越发地能扛饿,也就偶尔早上会吃一个。素包子。
下学的时候会一路小跑,从城西跑回城东,回家有馒头吃,咸菜也很可口,虽然这么多年了,也就几样咸菜。晏然爱吃,不吃就饿。
但前些年和伙伴们去余茂坚家里的时候,嫂嫂会包包子给他们这些后辈们吃,里面肉很多。
余兄已逝,嫂嫂怎么样了呢。她贤惠,一直陪着余兄。余兄在繁华的京城读书、科考、教书,她在家打理好一切,常会种一些菜拿去卖,替补家用。
余兄多年不上榜,她也一直深信余兄能成才。
……
程湍看着晏然一丝不苟地吃完了两个包子,她的神情却越发的低落。
“走吧。”
晏然起身,程湍付了钱,拎着晏然的包裹,两人踏上通往深巷的小路。
余茂坚家大门口守着两个军士,是太子府的人。程湍这边在查书院,太子那边则派人看了现场和余茂坚家里。
军士见是程湍让他进了,但晏然他们不认识,还是个姑娘。程湍略作解释,将晏然领了进去。
夜色暗暗降临,湛蓝湛蓝的,里面的屋门上挂着刺眼的白布条。
是嫂嫂挂的。
院中一如既往,杆子上还挂着几件余兄常穿的粗布衣袍,在夜色里隐隐晃动,十分单薄。
晏然轻轻推门,屋内昏暗一片,她停下了脚步。
她们曾在这里吃过饭,是一张木桌子。这张木桌子上正架着一口木棺材,前面是漆黑的牌位。
周围宁静死寂,夏夜寒冷,了无人气。
“嫂嫂?”这一声是小心的,微弱的,却如同什么东西砸在了地上,根本没人接住。
晏然忽觉不对,守灵怎会没有光亮?她上前,走近,看牌位上的字。
「先室林氏淑娟之灵位」
晏然心中大震,嫂嫂……嫂嫂怎么也……
怎么会?
“这字迹……是余兄的……”晏然看着牌位上的字,是直接用浓墨写上去的,这字她熟识,余兄曾改过她的文章。
她站在那里,思绪停滞,头脑发懵。
她以为至少会有人在这里为他的后事忙碌、伤心、痛哭。可原来,她早他一步先走了?余兄给嫂嫂立了牌位之后,也走了……
片刻后,她转身向屋外走去,程湍就站在门外。
她示意程湍将包裹给她,程湍递过去,触碰到她冰凉的指尖,她一言未发。
她拿着包裹转身进屋。
程湍盯着她的身影,决绝又冷漠的身影,又往后面撤了撤,留下全部的月光照进屋内。
晏然借着门口的月色,蹲在棺材前,打开包裹,里面是一些削成薄片的木片,一个个很规整,又因散在包裹里,铺开来散散乱乱。
晏然将木片拢到一起成一摞,放到边上,包裹里剩余一把刻刀,还有一个火折子。
她当时顺手拿的火折子,余兄家有油灯,但她还是顺手拿了。
能给她点灯的人不在了,好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