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颇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姚清梧,见她手里拿着铜盆,便知方才是谁泼他冷水。
杨璋见惯了温温和和的她,虽说比起从前,她的心更冷漠了些,但言行举止从来都是大家闺秀的体统。一时,他在心中反省起自己来,想是她心里不痛快,又或者有哪里惹恼了她的。
“清梧,你这是......”他心里没底,堆起笑来比哭还难看两分,犹豫着与他搭话。
他自诩比起崔密祯来,洁身自好得多了。
在京中习学的两年,那姓崔的可没少出入青楼楚馆,身边各色女子如衣裳一般,隔三差多就回换一茬。最叫他恶心的是,崔密祯看他的眼神,始终带着戏谑,他初时无功名自身,总是下意识地躲开他的直视。
而今好容易不负众望得了功名,虽与他还隔着山海一般远的品级,但横竖是爬到同一台面上,不至于总觉得处处低人一等。
“方才进来,唱的曲儿和说的话,大人可曾想过后果。”她抬头看向杨璋,倒也不生气,只有深重的担忧,道:“好容易得来的功名,若是叫人参上一本,别说自此远离庙堂,就连京中、姑苏的杨家,都要受牵连。”
杨璋后知后觉,才知姚清梧生气的缘故,一时浑身冒出冷汗。
“是我一时疏忽了,”他压下疑心,忙赔不是道:“娘子教训的极是。”
姚清梧轻叹一口气,说道:“路还长得很,虽说鱼跃龙门合该高兴高兴,可切记乐极生悲的例子,多的是行止不端被褫夺功名的例子。”
“娘子说的是,再不敢了。”杨璋心中着实紧了一把,他还真是得意忘形了。
想起在京中见过的那个疯子,听闻就是因言语不逊,讥讽陆贵妃和寿王,谁知叫人听见了,好容易十年苦读得来的进士之名没了那人受不得如此刺激,第二日就疯了,整日徘徊在太庙附近口中念念有词。
想到此处,他煞白了脸色,心中尚且不能平静。
“想你是见过太庙那位士子了,”姚清梧窥他面色,自然是明白他也见过了,说道:“祸从口出,千万切记。”
“好,我记下了。”他不自觉打了个哆嗦,皱眉应承道。
“去备热水,让大人梳洗梳洗,去去寒。”姚清梧见他想明白了,便转身吩咐道:“小玉儿,你去厨房,取碗醒酒汤来。”
几人应下了,屋内瞬间安静不少。
“清梧......这三年,劳你费心了。”杨璋眼中闪烁些许深情,至少现在陪在她身边的人,是自己。他的手顺其自然地伸过去,姚清梧却悄然退了一步,躲开了。
“早些歇息,明日还有事。”她欲转身,忽觉得一只大手拽住了她的胳膊。
羽翼丰满的雏鸟,连眼神也有了犀利的端倪。
只是,还不够......
她回身望去,目光沉静,带着些许探究与疑惑。
对上这么一束如寒潭般清冷的眼神,杨璋下意识的顿了顿,拽着她胳膊的手也松了力道,好似凉风吹进了他的脑子里,让他多了几分克制。
他们是夫妻,却又不是真夫妻,这是姚清梧给他立的规矩。
她助他开辟青云之路,他替姚氏一门沉冤昭雪。
杨璋是重诺之人,为官之路关山难越,他兄长在翰林院尚且兜兜转转不得重用,而今妻子替他轻轻谋到了他父兄拼尽全力都谋不到的前程,他作为男人的虚荣心和自卑心,似乎一起蔓延到了深处。
他撇过眼,褪去眼中残存的燥念,说道:“抱歉。”
姚清梧看了他一会儿,才道:“好生歇息。”
“夫人,里头热水备好了,”莲花来看了一眼两人,欠了欠身,说道。
姚清梧转过身,抬头看向他,笑了笑:“大喜的日子,高兴些,早些歇息。”
“嗯。”他苦笑道:“有劳。”
似乎是恢复如常了,她果决转身时,没能看见他这位“夫君”眼中的落寞。
莲花跟着姚清梧走在廊下,迟疑着开口,问:“我瞧杨大人方才,倒像是有话说。”
“有些话,其实不必说。”她眼神看着前方,连脚步也未曾停留,好似莲花口中的杨大人,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而她,也有自己要做的事。
口中呼出的热气,在寒风里化作一阵白雾,转瞬就消失在灯火下。
正房里炭盆火光微弱,屋子里比方才冷了许多。
“今日这银丝炭是怎么回事,才走了这么一会儿,屋子里就冷大一大截。”莲花蹙着眉宇,颇有些古怪道:“明日得去库房里再瞧一瞧,想是有人故意弄鬼糊弄夫人!”
姚清梧却摆摆手,无心在这些事上计较长短,今日她只觉得疲惫,想早些歇了。
小玉儿便说:“我去生炭火来,莲花姐姐先伺候夫人梳洗。”
屋子里不多时就暖和起来,小玉儿添了炭火又端了红糖水来,见帐子外的素纱灯还亮着,便隔着帘子问道:“夫人睡了么?”
她躺在床上盖了两床厚厚的蚕丝被,明明很累,却因思索杂事而一时没了睡意。
静悄悄的屋子里,耳朵里传来小玉儿的声音,姚清梧便觉得格外清晰,于是说道:“还没,怎么了?”
“方才想着,夫人小日子也快到了,灶上还有火,就煮了一碗红糖鸡蛋。”小玉儿关切地说:“夫人用些再睡可好?”
纤纤素手掀开帐子,露出一张有些苍白地脸,笑道:“难为你记得这些。”
小玉儿脸上悄然微红,听见姚清梧如此说,便放下了红糖水,将帘子挂起来,又寻了一件大毛衣裳给她披上。
两人坐在一处,姚清梧拿着汤勺舀着碗里的红糖鸡蛋羹,是她从小喜欢的那个滋味。